第2章 大明中兴当是时始
孙承宗,字稚绳,北直隶保定高阳人,崇祯十一年,于高阳率全家子侄抵抗清军,皆战死。
崇祯在得知眼下建虏大举绕道关宁锦防线,直插遵化的严峻局势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位天启朝的帝师兼辽东督师。
自天启二年,孙承宗自请督抚辽东起,四年间前后修复九座大城,四十五座堡垒,招练兵马十一万,同时还收复了四百多里的失地,为大明续了一口气。
然万历萨尔浒的失败,导致了大明与建虏之间攻防态势的彻底转变,这就让天启朝的孙承宗不得不采取步步为营,削弱建虏的策略。
此举尽管能为大明延缓建虏的攻势,但耗资甚巨,抛开驻军军饷不谈,维护费用每年便高达五百万两白银,对于财政日益枯竭的大明朝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点也使得孙承宗饱受朝廷内外的非议。
乾清宫外的孙承宗,正努力平复一脸的倦容,对于他来说,这次皇帝的紧急召见,让他内心对重掌辽东一事升起了期待。
曹化淳得令后,便引领孙承宗朝殿内走去。
孙承宗看到面带喜色的崇祯,跪伏于地道:“老臣孙承宗,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走上前去,双手扶起孙承宗,说道:“孙卿一路辛苦,与卿一别数载,朕甚是挂念。”
“老臣惶恐!”
“若非眼下局势糜烂如此,朕也不会急召孙卿连夜进京,让孙卿受路途颠簸之苦,还望孙卿见谅。”
孙承宗听到皇帝如此言语,连忙应道:“老臣惶恐,能为陛下解忧,为国朝出力,乃臣子本分。”
“好,那朕也直入正题,来!”
崇祯说完,便抓住孙承宗的手,走到舆地图前。
虽然帝心如渊,但皇帝此时的举动,让孙承宗内心察觉到了眼前的皇帝与熹宗皇帝的些许区别。
“孙卿,这是截止目前遵化、三屯营一带的军情,朕用红色标识了大明各部兵马,蓝色标识了建虏,你先看。”
孙承宗进京的路上,心中也已经揣度到此次召见很大可能是为了北直隶的战事。
这幅奇怪的舆图,印证了他的猜测,更让他确信了自己可以重回辽东。
当初天启五年,满朝文臣见辽东没底线地烧钱,便在朝堂上施压孙承宗,让他主动出击,检验辽东边军的建设成果。
然而这次史称“柳河之役”的战役,到最后以失败告终。
这个结果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面积的弹劾纷至沓来,为朝堂安稳计,孙承宗便主动请辞辽东督抚,归家赋闲。
如今重回朝堂的他,感觉到辽东的一草一木比天启五年离任时更加清晰。
顺天府、永平府、山海关、宁远等等要地的地形地貌正在他脑中缓缓铺展开来。
“孙卿。”
孙承宗的沉思被崇祯的声音打断,拱手说道:“老臣在。”
崇祯抄起竖立在舆图旁的木棍,指着舆图说道:“除了舆图上这些红蓝标注的敌我兵力分布外,蓝色箭头所标识,是朕根据最近军报,所预测的建虏进军意图。”
听完崇祯的话,孙承宗又再仔细看了看舆图,结合他对辽东地形的熟悉,一时陷入了沉思。
崇祯放下木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咀嚼着流入口中的茶叶,一边观察孙承宗的神情。
崇祯清楚孙承宗在思考对面的皇太极下一步会怎么走。
“孙卿,这个时辰,按朕推测,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这三个喜峰口的子关,应该都已经被建虏攻破了。”崇祯也直接和孙承宗挑明了眼下的实际情况。
孙承宗听完,恐惧在心中蔓延开来,向崇祯拱手说道:“陛下,若按舆图标注,还有陛下您的推测,那现在喜峰口已尽入敌手。”
孙承宗抄起一旁的木棍指着舆图,继续说道:“按老臣推断,皇太极的意图,便是想聚三路大军于遵化城下,夺城后兵锋便会直指神京。”
崇祯听完后点了点头,说道:“孙卿说的不错,但更严重的还在后头。”
孙承宗听完崇祯的话,立马转头继续看向舆图,闷声说道:“袁崇焕!”
孙承宗一边用木棍在舆图上比划,一边说道:“若按照陛下所预想的战场形势,建奴在拿下遵化、三屯营一线后,那下一步就是直接沿着蓟州-三河-通州一线,直接兵临神京。
倘若形势真是如此发展下去,那京城及中枢朝堂必然在震惊之余,急调袁崇焕率大军勤王。
一旦建虏获悉关宁回调,那皇太极在神京方向只会部署少量兵力用于继续震慑神京,然后将大部分兵力于宁锦援军勤王的路上,层层设伏,于野外消耗我宁锦精锐。”
孙承宗说完,放下手中木棍,对崇祯拱手继续说道:“陛下,建虏此次进犯,必然是深思熟虑的,可能是我大明立朝以来最大之威胁,他们攻陷遵化后,无论是西进神京,还是东进永平府,都将会陷我大明于绝境之地。”
孙承宗对战局所做的分析,也让崇祯对上了他来自于后世对孙承宗的记忆。
不愧为大明辽东督师!
目前战争的主动权全在建虏那边,对于现在的崇祯来说,尽管自己知晓己巳之变的详情,真当自己身处局中的时候,还是觉得这个麻烦真的极其棘手。
在中枢朝堂的到建虏进犯的战报时,并没有多少人在讨论建虏东进西进的问题。
而是一股脑的都提出急调袁崇焕率大军从宁锦回防,甚至有人要让袁崇焕全权负责此战。
对于这些大臣的上奏,现在的崇祯自然是很清楚他们的心思。
若是袁崇焕胜了,便是他们这些文臣力谏之功。
若是袁崇焕败了,则把全部责任都推到袁崇焕的头上。
不管怎样都是赢的,敲得一手的好算盘。
不过除此之外,现在的崇祯皇帝也不敢将破局的希望寄托在袁崇焕身上。
原因很简单,他知道战争的结果——大明又打了一次北京保卫战,这次的对手是建虏。
“孙卿,你辞官已有五年,对于当下的朝堂局势,你是否还有了解?”崇祯语气平淡。
孙承宗听到皇帝的问题,心中一怔。
本来他以为皇帝会继续对战局做出分析,就没有去打扰皇帝思考。
而现在皇帝对他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只觉得头大。
本质上还是出于当官的本能——揣测圣意。
帝心如渊,他一时间也组织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能先吞吞吐吐地说道:“陛下,老臣……”
崇祯察觉到了孙承宗语气的异样,也不纠结,抢过话头说道:“卿方才所言之建虏东进西进,是当下朝堂争论的重点,
卿乃先帝帝师,又是先帝重臣,卿来教教朕,遇到眼下争论不停、令出多门的朝堂,朕当如何决断?”
听到皇帝的话,孙承宗已经心乱如麻。
虽说自己已经赋闲多年,但是对于这几年朝中的局势,还是有了解一些的。
眼前这位皇帝登基,继承大统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铲除了魏忠贤一党。
这也让他发自内心觉得眼前这位新天子是英明果敢的圣君,毕竟当年他也和东林党一样,遭受过魏忠贤的排挤打压。
如今魏忠贤身死道消,东林党众正盈朝,把持着中枢朝堂,自己无官无职,还真没有发表意见的资格。
“孙卿是觉得难以启齿?”
“陛下,老臣……”
“无妨无妨,既然孙卿不好开口,那就让朕来说吧。”崇祯端起茶杯,一口浓茶下肚,脸带笑意继续说道:“先帝将江山托付于朕,自登基以来,铲除魏阉,澄清朝堂,勤恳政事,不敢有丝毫懈怠,更时时刻刻按圣人之言,修身养德,以求大明中兴。
可今年才崇祯二年,国事已艰难如此,流寇在陕西闹,建虏在辽东闹,国库又快空了,叫朕如何是好?
眼下遵化那边的战事,令朕明白了,这争论不休、令出多门的朝堂,于国有百害而无一利!”
孙承宗内心大惊,脸上惊骇之色表露无遗。
皇帝内心对于朝堂百官的厌恶,到底到了何种程度?
“卿当清楚,自万历国本之争之来,朝堂党争之风愈演愈烈。”崇祯语气已然带了几分愤懑:“那百官满嘴仁义道德,但一旦牵扯到党争,便全然不顾国朝大局,在朝堂上为了一己之私就斗个你死我活,孙卿,你说,如此朝堂,大明还能中兴否?”
“陛下……”
孙承宗内心此时已大为惊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皇帝的话。
此等话是万万不能传到外朝的,当前建虏寇边,朝堂当以稳定为先。
想到此处,孙承宗立马拱手说道:“陛下,如今当以驱逐建虏为先,万不可在此时对百官动刀啊!”
听到孙承宗的话,崇祯不禁想起了穿越前自己说过的那些大话。
诸如什么杀光文臣,殄灭东林党,再招一批新的。
可当自己身处在这政治漩涡的中心,这些大话也只能一笑而过。
再加上他历经了五世轮回,最明白杀人简单,也不简单的道理。
动刀,要考虑不是对谁,而是时机。
要看准时机,让动刀的利益最大化。
当下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朝堂,还没到清洗的时候。
在蝴蝶效应扩散之前,尽量维持现状,先把己巳之变这一关过了。
“孙卿言重了,朕还没有如此不知轻重。”崇祯脸上又浮起了笑意。
“请陛下恕老臣失言之罪。”
“朕不对百官动刀,不代表朕就信任他们,国朝到了如今这种艰难险境,朕急召卿回京,为的就想卿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帮朕分担子,帮朕再抬一抬大明,可好?”
孙承宗眼泛泪光,跪伏于地,语气哽咽:“老臣当不负陛下厚望。”
崇祯走上前去,双手扶起孙承宗,笑道:“孙卿快快请起。”
崇祯将孙承宗扶到暖凳上坐了下去。
“谢陛下。”
孙承宗看到皇帝的举动和信任,内心已然感动万分,拱手问道:“请陛下明示,老臣该如何做事?”
“军情紧急,首要当整顿兵马,以应强敌,可卿也明了,大明自土木堡以来,天下兵事尽归兵部统管。
因此朕要从兵部把统兵调兵之权收归御前,另外,朕也打算另设机构,专理兵事,以后的军报,朕就不打算再交付有司衙门商议了。”
孙承宗正欲说话,便被崇祯挥手打断:“孙卿先不急着建言,卿先看看朕今天草拟的中旨,再考虑今后如何在朝堂助朕。”
话音落下,一直在旁候着的王承恩,连忙向御案走去,将御案上的中旨捧到了二人面前。
“孙公。”王承恩恭敬地说道。
王承恩在旁一直观察着自家皇爷对孙承宗的切切真诚。
久伴君侧的他,心中确信孙承宗必然又会成为崇祯朝的重臣。
“有劳这位公公了。”
孙承宗微微点头表示谢意,双手接过中旨,翻开看了起来。
然而这中旨内容,如方才皇帝对百官的态度,又让他的脸色浮起了惶恐不安。
多年以后,孙承宗的子侄们逃脱了国破家亡的命运。
孙承宗的子侄们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在他的书桌上压着一本发黄的书册。
书册开篇第一句写了如此内容:
“二年十月二十七日,上召于乾清宫,议建虏寇边事,大明中兴当是时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