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罪
碎府的晚灯煌煌如昼，满月的光辉都无法与其争锋，只能叹息着容忍这破坏夜色的喧嚣府宅。
好在，在这个每家每户都没有入睡的新年夜里，这辉煌恰到好处的融入了街巷之中，给这喜庆的日子更添一份热闹。
而对于碎府中人而言，这热闹是加倍的。人人都欢天喜地的等待着这一日的到来，等待着那一碗暖融融的红豆汤。
碎府乃是这丰饶镇中第一大府，家主碎心无凭借其地仙的身份在整个元清大陆都小有名气，每年的年节时分，他都会将一小块灵髓加入到满满一大锅红豆汤中，让整个碎府中人分而食之。
这可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相传还有仆从因这一碗汤直接从凡体踏入仙道，令人艳羡不已。
碎心无也大方，这汤人人有份，为表与民同乐，连他自己也会喝下一碗，正式开启这个热闹的新年。
除了独居在后院的麟符。
麟符独自一人坐在落着薄灰的门槛上，冬夜凉风吹透了他薄如蝉翼的衣衫，让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仿若透明的琉璃，风稍微一吹就要融进这夜色之中。
他的身影孤单、寂寞又萧索，一整个热闹的府邸甚至整个喧嚣的丰饶镇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他，不过是一味药罢了。
他称不上是人。
碎家少爷碎誉曾问鼎人仙，却因意外修为跌落至凡境三级，且因身体余毒尚存内伤不愈，需用麟符血肉炼制丹药方能续命。
这是给外人的说辞。
麟符因体质特殊，确实是顶好的补药，也确实在给碎誉续命，可他这体质还有另一重更重要的功用——
——待到他成年，他便是这世间万金难求的顶级炉鼎！能帮地仙巅峰突破天仙的顶级炉鼎！被碎心无小心翼翼藏在府中的顶级炉鼎！
麟符漫不经心的想象着自己的结局，为求突破，碎心无大约会将他吸成人干，然后随意的扔给下人，若是恰好赶上年节，说不定他会被熬进那一锅红豆汤中，成为年节最美好的点缀。
被所有人争相食之，就想他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没有被衣衫盖住的手腕上是一道道交错的刀痕，每一个痕迹都曾被一双贪婪到丑陋的双眼剜进血肉，有些痕迹已经泛白，有些却还隐隐透出血丝。
只靠碎誉一个人是用不了这么多血的，而且小少爷善良又讲究，根本搞不出来这般狰狞痕迹。
那是谁做的呢？是哭喊着儿子快要死了的王妈，还是喂他饮下安魂药的李叔？
太多了，他分不清记不住。
他略微抬起头，不过及肩的的碎发没有被好好束起，微微有些凌乱地散着，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被遮住了大半，单单露出一只眼睛，可那眼中的凶光竟能将周围灵气都隐隐扰动。
只听他轻声说道：“那么想吃，现在就吃可好？”
他可是为这家人准备了一份大礼。
此时，碎府正殿中。
一碗香甜软糯的红豆汤被端到了碎心无的面前，他抬眸，淡漠的目光扫视周遭，在看到碎誉那死了亲爹一般的丧气神情时忍不住皱眉。
这个不孝子。
罢了，既然是年节，这么多人等着……碎心无懒得搭理碎誉，抬起汤碗一饮而尽。
今年这汤，比往年甜上些许。
还没到一刻钟，一大锅红豆汤就被分到了碎府上上下下近百人手中，每一个人都是刚拿到手就迫不及待的下肚，生怕晚了一点那汤中的灵气就散了一分，毁了自己踏入仙途的机会。
暖融融的红豆汤下肚，些微的灵气流入四肢百骸，驱散了冬夜的寒凉，舒适如踏入仙宫正卧在绵软的云团之上。
小丫鬟环儿舒服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只觉这汤比去年还好，家主大人真是顶顶大好人。
可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舒适的感觉陡然消失，她发现自己五脏六腑均传来隐隐阵痛，四肢更是逐渐酸软无力，她刚想要挣扎呐喊就软成了一滩水瘫倒在地上。
碎府庭院中，原本喧闹到扰人的声响渐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骤然倒地的闷响，短短数息便倒了一大片。
碎心无抄起碎心刀，大踏步向门外走去，还没走两步上涌的热气便冲昏了他的头脑，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只来得及堪堪避开自己的本命宝刀，要不是宝刀有灵怕是当场血溅。
整个碎府归于寂静。
在诡异的寂静中，麟符以剑撑地，支撑起了自己残破的身躯，失血过多的他明明比平日还要虚弱，却步伐飞快，快到耳边碎发都随风飘向身后。
他的眼中，整个碎府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啖人血肉的巨大牢笼，而牢笼上的那把锁正静静躺在正殿的暖玉地砖之上。
正等着他去开！
从三岁到十八岁，他等了整整十五年！
麟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于剧烈的行动导致身体各处都发出酸痛的警示，可他完全不顾，径直冲进正殿之中。
手中，是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麟符双手高高举起，普通至极的铁剑上竟隐约有流光划过，微闪的灵气带动起隐秘的剑风，眼看着就将刺破碎心无的脖颈！
马上，他就将获得自由！
他不是一味药，他不是炉鼎，他叫麟符！
铛，刀剑相交的嗡鸣震得人耳膜发痛，麟符的剑，被一双虚胖的手接住了。
“竖子尔敢！”
碎心无一边咳血一边生生掰断了麟符唯一的铁剑，转手就将铁剑残片抵上了麟符的脖颈。
麟符的身体无法支撑自己躲开这一击，脖颈上传来隐隐的刺痛，大约下一秒，他就要死了吧？
也是，他不过是味药罢了，他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够死里托生？他配吗？
他是最肮脏下贱的、被当成炉鼎养大的奴隶，他是连凡人都瞧不起的存在，他终将被献祭吸干，然后胡乱地丢在汤锅中喂饱这些豺狼的胃肠。
他，不配拥有未来。
麟符死死地睁着双眼，将碎心无的模样一刀刀印刻进神魂，他定要化为恶鬼将此人生吞活剥！
轰隆一声巨响，一切暂停了。
巨大的房梁砸在了碎心无的脊骨上，轰然而起的烟尘一瞬间就将屋堂填满，也模糊了麟符的双眼。
茫茫白雾中，他在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下凡天仙。
只听一个清脆的女音说道：“不好了！砸到人啦！”
——
刑月发现自己坐在云团上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慌乱了。高中物理知识告诉她，云不过是一团水汽撑不住人！难不成她已经死了？
也不太对，明明建国后不许有鬼。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脸色一下就疼红了：“不是梦……”
她别真是死了吧？
想她年纪轻轻刚刚毕业好不容易在社区找到了一份喜欢的工作，就这么死了？
李姨的赡养费还没帮她要回来，小豆包的抚养权官司还在打，张叔……
刑月有些难过，好歹让她把这些事办完，也不知接任她的人能不能好好帮大家处理。
刑月勉强扯了扯嘴角，这里这么亮，说不定她是来了天堂？
“天堂？那是什么几把东西”淳朴的大红牡丹花丝巾倔强地钻进了刑月怀中，一溜烟就系在了她细白的脖子上。
刑月想吐槽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堵住了喉咙无法开口，只是下意识地教育那稚嫩的声音：“小孩子家家，不要骂人。”
那小丝巾根本不理刑月的谆谆教诲，叽哩哇啦地在刑月耳边说道：“艹，来不及了，没时间给你一点点看了，我现在就都传给你！”
大量的信息一股脑地被塞在了刑月的脑海之中，冲得她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地痛，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她根本来不及消化这巨量的信息，一股撕扯之力从丝巾上传来，直接将她拽下云团！
剧烈的失重感传来，刑月再也无法忍住尖叫的冲动，尖锐的女声刹那间响彻云霄。
暴躁丝巾忍不住嘟哝道：“啧，不就跳个云，你可是地仙，怂个球。”
哐当一声，刑月砸入地面。
一片烟尘中，刑月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扶起被她砸进深坑的不知名异性，就看到了对面那个脆弱地仰着脖颈的少年。
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模样，可却消瘦极了，身板薄得不可思议，仿若风一吹就会散去的纸片。污脏的脸上看不出五官神情，可却能依稀看出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肤色，以及瞩目至极的脖子上的红痕。
刑月有些心疼地想，小孩子怎么能这么养，病病歪歪不成人形，也不知要吃多少肉蛋奶才能补回来。
“别他妈瞎想了，你要被人一刀砍了！”小丝巾声嘶力竭的声音传来，“赶紧拿着你的剑回头！”
刑月还没回头就从少年眼眸中看到了身后刀刃的寒光，她根本来不及抽出自己并不熟悉的剑，只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少年就地一滚。
她单手护在少年后脑，自己则被磕得生疼，可是身后那个修罗一般血淋淋的身影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那修罗双眼猩红脊背微弯，举着刀追杀而来。
刑月左手去摸左腰间的剑柄，想抽出时却发现臂长不够只得换到右手，可她根本没有时间换手！
刑月只得将刀鞘一同举起，铛得一声，艰难地架住了刀刃。
她整个人都被击退数米，生生震得虎口碎裂，嫣红的血滴顺着手掌流淌，染红了脚下的白雪。
碎心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碎心无！”
这个问题刑月常常听到，每每她去帮居民办事的时候总是能听到某些不讲理的人质问她，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管他们？
凭什么？当然是凭……
刑月条件反射一般地立正站好，字正腔圆地大声说道：“凭我是星月道德示范小区居委会帮扶办主任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