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私家侦探斯蒂尔今天正式开始营业。他先花客户的钱吃了顿饱饭。然后他约了一辆出粗车。在人行天桥上等车的这段时间，斯蒂尔追踪了一下伊文思告诉他的那个定位器。警察这么干肯定不合法。也许这就是伊文思把他找来的原因。他们干治安警的时候在一起当了两年搭档。但斯蒂尔至今也没摸清伊文思办案的底线。没准儿她为了破案什么都干得出来。
车来了。“我把移动坐标发给你，你跟着走就行了。”斯蒂尔对司机说。“但不要靠太近。”
司机什么也没说。他微微点点头，把车开动。
出租车在高楼之间的狭长缝隙内穿行。定位器的坐标在往城市底部移动。如果伊文思猜得没错，葱姜蒜现在肯定是找他的小女朋友去了。而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跟她在一起还有一个小姑娘，一个富有的音乐家的女儿。那才是斯蒂尔要找的人。葱姜蒜找到了他的女友。从此以后他俩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斯蒂尔帮音乐家找回了女儿，也得到了奖金。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皆大欢喜。
傻子也猜得到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斯蒂尔掏出一包崭新的香烟，撕开，磕出一只叼在嘴里。他正满身找打火机，司机突然说道：“请不要在车内抽烟，先生。”
斯蒂尔朝后视镜里望了一眼。那个司机眼睛瞧着前方，并没看着他。私家侦探把烟收起来。总有一天，他得学着在没有烟的情况下思考。
窗外的街景像一张面无表情的大脸。那两个小女孩儿多大来着？十六七岁吧。斯蒂尔也是在这个年纪从家里逃走的。你在这个年纪做出一个决定。你以为这个决定将会改变你的一生。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决定。结果没有哪一次选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你的人生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决定中无谓地度过去了。直到一天早上醒来，你发现自己的公寓已经被厚厚的粉色云朵团团围住。然后你开始纳闷儿：究竟是哪一次选择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你怎么也想不出来，最后因为头疼又浪费了一个早晨。
葱姜蒜的车在前方两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斯蒂尔让司机绕着葱姜蒜停车的地点转了半圈儿。他叫司机把车停在街边，给司机预付了一笔钱。“如果我半个小时没回来你就不用管我了。”
这是一幢死气沉沉的灰色建筑，深深地嵌在两个街区之间狭长的竖井底部。周围的大楼遮住了绝大部分天空，只在斯蒂尔头顶留下巴掌大的一片浅蓝色。他的面前是一处黑黢黢的门洞。潮冷的风从里面往外灌。定位器显示，葱姜蒜的车就一动不动地停在这栋建筑的深处。一个完美的陷阱，往往就长成现在这个模样。斯蒂尔把大衣衣领翻上去，把两只手插进腰间的口袋，往门洞里闯进去。一个粗糙的声音把他叫住了。
“你上哪儿去，兄弟？”一个穿着白背心儿的男人从门洞一侧隐藏在黑暗中的小门儿里走出来。那人比斯蒂尔高出两个头还要多。他的胳膊差不多跟私家侦探的脑袋一般粗细，手里提着一只白铁制成的工具箱。他的脸上生着浓密的络腮胡子，几乎把他的一双眼睛都给藏起来了。他低下头看着斯蒂尔，目光里并没有显出什么恶意。
斯蒂尔耸了耸肩。“这地儿挺漂亮。我情不自禁进来参观。”
穿白背心的大个子爽朗地大笑起来。“那你的日子倒是过得挺凉快儿，兄弟。”他转过身，用那只空着的手招呼斯蒂尔跟上。“你是来搭升降机的吧？跟着我走。什么也别碰。我知道你们这帮人。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只要你们别来烦我就行了。”
斯蒂尔快步走到大个子身边，跟他并排钻进门洞后的黑暗中。
“咱们十分钟后出发。”大个子说。
“就不能再早点儿？”斯蒂尔随口问道。不过这句话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大个子说：“你们这帮人总是这么猴急。但是我要遵守工作日程。说十分钟以后就是十分钟以后。”
“职业精神，嗯？我喜欢。但我跟你不一样。我不赚工资。”斯蒂尔说。
大个子挠了挠头，看了私家侦探一眼。“这就是我一直搞不明白的地方。你们这些不赚工资的家伙是怎么在这座城市活下来的？”
“这座城市有很多人根本不需要赚工资。我跟他们不一样。”
“这些人是社会寄生虫。”大个子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我每天在云雾层以下检修三公里长的通讯线路。我就靠这个养活一个老婆、两个女儿。那帮人对这个城市有什么贡献？”
“雷市□□？”斯蒂尔饶有兴趣地问。
大个子自豪地呵呵笑了几声。他停下脚步，像胡桃夹子夹住坚果那样把工具箱夹在腋下。他把粗壮的膀子量给斯蒂尔看。那上面纹着镰刀和锤子。
斯蒂尔点点头。他们继续往前走。私家侦探说道：“我也认识一个雷市□□员。不过她没有纹身。”
通道尽头坐落着一座巨大的竖井。竖井里停着一架宽阔的升降机。升降机中央有一辆检修车。斯蒂尔注意到升降平台的远端还有一台光鲜的运动型悬浮汽车。一个青年男人半坐在车前的引擎盖儿上，转过身来瞥了他们一眼。他又不耐烦地回过头去。
那是葱姜蒜的车。斯蒂尔把目光从车牌上移开。大个子径直朝升降机操作间走去。“你还有别的乘客？”斯蒂尔漫不经心地问道。
“跟你是一路人。”大个子回答，一边拉开操作间的玻璃门。“不太礼貌。我还以为你认识他。”他走进去，取出驾驶座后方的平板电脑查看起来。“这也是我一直没搞明白的。你们这帮人干嘛对那下面这么感兴趣？那下面有什么？除了需要检修的通讯电缆以外？”
“有财宝。”斯蒂尔说。
大个子又笑起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你可能说的不错，”他说道，“你是跟他们不太一样。”
斯蒂尔又说：“你知道那下面还住的有人，对吧？”
大个子的视线从平板电脑的屏幕移向斯蒂尔。“我知道。我经常跟他们打交道。不过他们可没有财宝。而且他们也不需要你们这种人。”
斯蒂尔点头表示赞同。
大个子继续说道：“真正把那下面当成家的人不需要我们这些人，不管是挣工资的还是不挣工资的。”他的两只眼睛在浓密的面部毛发后面发出微弱而忧郁的光。“我们这些人没有过去。那些人有。”
“这座城市有过去，但它的居民没有。”斯蒂尔补充说。
大个子突然把自己老虎钳一样的大手拍在斯蒂尔的肩膀上。私家侦探差点儿被压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你说的太好了，兄弟！”大个子激动地说。“说的太好了。”他低下头吐出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就好像是把刚刚听到的话又重新回味了一遍。然后他嚷道：“咱们出发吧！”
升降机平台猛地往下一沉，开始缓缓地加速下降。湿漉漉的竖井壁不断往上伸出来。葱姜蒜坐在引擎盖儿上没有动。他显然早已轻车熟路了。就在一般人刚好该感到不耐烦的时候，升降机开始减速了。停车稍稍伴随着一阵晃动。升降机停稳以后，那个大个子维修工从工具箱里取出一只呼吸面罩。他把自己的胡子小心地塞进面罩里，然后把面罩扣在脸上。他看了看斯蒂尔，问道：“你的面罩呢？”
“不小心让老鼠给偷走了。”
大个子从操作间的柜子里取出另一只面罩递给私家侦探。“我这儿还有个备用的。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对不对，兄弟？”
“不准确。我住这儿，从昨天开始。”斯蒂尔一边戴上面罩，一边回答。
大个子用一种肃然起敬的口吻说道：“这么说你不是来寻宝的？干嘛不早说。我还以为你跟那帮人是一伙的。”
斯蒂尔摇摇头。“我确实是来寻宝的。不过我不喜欢跟别人搭伙儿。我怕分赃的时候打起来。”
竖井壁上的大门缓缓开启。淡粉色的烟雾就像洪水一样从逐渐扩大的门缝涌进竖井内部。面罩上的毒气读数快速飙升。葱姜蒜坐进他的跑车，把反重力发动机打开。维修工在维修车驾驶座上对斯蒂尔说：“你打算上哪儿，兄弟？我看看是不是可以捎你一程？”
私家侦探坦然地坐到副驾驶位置上，把车门带上。“你开吧！该怎么走就怎么走。需要下车了我再告诉你。”他系好安全带，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