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翠竹叶青酒
林景阳看着地上精美无比的蓝玉葫芦，又抬头看了看那不修边幅的道人，心想这葫芦该不会是偷的吧？
“偷？不是我修道之人所为，有人相送。”那道人笑道。
林景阳一惊，心里想着，“怎么？他能知道我心中所想？这满身污渍的道人难道能识人心？”
“唉！你个小邋遢鬼，自己满身污渍，怎么敢瞧不起人。”
这下林景阳便不敢再多想了，这时胖老板娘向林景阳投来那一如既往凌厉的眼神，长舒一气道：“没听到客人说将葫芦斟满酒吗？还不快去！”
邋遢少年将双手在身上使劲的擦了擦，然后缓缓蹲下，小心翼翼的捧起地上的葫芦，本想仔细端详一番，可那胖妇杀人般的眼神始终望向这边。林景阳颤颤巍巍的转身，走向酒肆后藏酒柜。
小池镇在蜀地，自然喝的是竹叶青酒，这酒虽名声在外，远播各地，可要说醇厚还得是蜀地。
小镇位于凤鸣山与峡山之间，说来也怪，两山仅一镇之隔，可无论气象如何恶劣，凤鸣山总是绿意盎然。而峡山之景却随四季而变换，本符合自然之律，可与凤鸣山坐落在一起，却多了个“落魄山”的别称。
凤鸣山因传说常有村民能听见奇怪的鸟叫而得凤鸣，不过更为玄幻的传说，是山上住着的老神仙练功的声音，因为住着神仙，所以才会四季如春。
小时候林景阳曾问过母亲，为何那山总是如此翠绿，母亲摇摇头笑着告诉小景阳，“或许那山也知美，总是满身翠绿装饰自己吧！伏山知美，难卸绿妆。”
凤鸣山因其温厚湿润的空气与适宜的土质，翠竹满山。每年旱季至前，山下的村民总会将自家酿的酒藏于山上的竹筒内。待旱季至，想饮酒，便取上一壶。
本是农家人躲避旱灾的无奈，不曾想藏于竹筒之内的酒，化解掉了烈酒的辛辣与苦涩，而带着竹的清香与甘甜，藏的越久，清甜感便越醇厚。
前朝丞相董善长，晚年在落魄被贬到巴蜀之时曾到此地，尝到此酒便对其情有独钟，从此便不再饮其它酒。后来更为其赋诗一首：“风烛离京无人送，枯黄凋零各尽觞。风吹黄花满山香，吾姬藏酒唤夫尝。请君试问竹水流，黄粱谁人知短长。”
本就是武朝最负盛名的读书人，受武朝学子敬仰，尤其是寒门学子。他的诗天下读书人无不争抢，董丞相一首满赋憎怨诗，却使得竹叶青酒名满天下。
平安酒肆中卖的便是这竹叶青酒，胖老板娘虽不近人情，可做生意还是有头脑的。要想在这产地买竹叶青，必定得是上品才行。所以酒肆中的酒，都是藏了三年以上的佳酿。
林景阳将那香气四溢的竹叶青酒灌满酒壶后，又小心翼翼的将葫芦送还给了那道人。
面对如此琼浆玉液，道士一把抢过葫芦将酒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满脸陶醉道：“好酒！”
随后又将葫芦塞到林景阳手中，笑嘻嘻道：“麻烦小二哥再取一壶。”
林景阳捧着这精美的葫芦木然，转头看向胖妇。老板娘撇了撇嘴道：“再打一壶吧！臭道士喝死你！”
再次斟满酒后，道人还想一饮而尽，此时邋遢少年喃喃细语道：“这可是最后一壶了。”
不修边幅的道人皱了皱眉，看着低头的林景阳，又看了看恶煞般的胖妇，心中了然，塞起葫芦笑道：“即是最后一壶，自当细细品尝。”
揣起葫芦，走出酒肆后，道人对着胖妇说道：“掌柜的，我明日再来讨酒，可得备足些。”
手握扫把的胖妇轻蔑道：“行！可今日便算是第一日了。”
“自然，自然！”
好似一场闹剧，归于平静后，酒肆仍至深夜打烊。
林景阳归整好桌椅，准备向往常一样回家时。吴掌柜叫住林景阳，将其拉到后厨，灶台上摆着酒肉。吴掌柜一边倒酒，一边让林景阳趁热吃些。
如此情形可吓坏了林景阳，平日里吴掌柜自己都吃不上这些，如今这般阵势，不知是何意。
一身邋遢模样的少年立在原地面露难色，“莫不是要赶我走。”
见过各种形色人物的吴掌柜见状伸手将其拉过灶台边笑道：“无他意，只是今日酒菜多剩了些，扔掉可惜，趁着我夫人有些疲惫已熟睡，我叔侄二人小酌些！”
叔侄？这六年来吴掌柜从未与林景阳以叔侄相称，可此番言语突然从这往日唯唯诺诺的小男子口中说出，少年也未觉得突兀。
或许是这番称谓让林景阳心生暖意，顺势在灶台边坐下，看着满面笑意的吴掌柜问道：“掌柜可有事与我说？”
将斟满酒的破旧陶碗推到林景阳面前，吴掌柜缓缓坐下道：“无事，你我饮饮酒，天南地北絮叨絮叨。从小在这小镇长大，还未曾饮过这竹叶青酒吧？”
是的，本就是孩童，不便饮酒。自幼便没了双亲，裹腹尚难，何来酒饮钱。
“下个月你便满十六了，我十六的时候已在周游列国了，你也该是尝尝这人间的……佳酿吧！”吴掌柜收起笑意道，露出中年男子该有的苍颜。
“该是佳酿了吧，这人间的苦，这小孩尝的还不够吗。”中年男人心中想道。
自从母亲病逝后，林景阳快忘了生辰了，没想到平日不善言语的吴掌柜倒记得。
透过厨房昏暗的微光，林景阳从男子眼中读到了慈爱。
吴掌柜端起碗将酒一饮而尽，随后看着林景阳抬了抬下颌。
林景阳挑了挑双眉，端起碗，轻轻尝了一小口，一股辛辣刺喉，顿时面露苦涩。
“咽下去。”
林景阳瞟了眼中年男子，闭眼咬牙将酒艰难咽下，缓缓睁眼，忽然舌根处感到一股甘甜和回香，让少年觉得神奇。
见这邋遢少年面色缓和，吴掌柜笑道：“将此酒一饮而尽，方可窥得其中妙哉。”
林景阳将碗中剩下的竹叶清酒一饮而尽，此刻再无辛涩，只剩香甜。
只如初见，如沐春风。
原来饮酒是这般滋味，怪乎！爽乎！
吴掌柜见少年欢喜的模样，再次斟满酒道：“如同我当年初次饮酒一般，这酒中可藏着人间百态呢。”
少年再次将酒一饮而尽，毕竟初饮，不甚酒力。少年似乎有些晕眩，使劲晃了晃头。
林景阳喜欢这种晕眩，可感到这世间全是虚幻，唯有酒是真。
少年又倒了一碗刚想饮尽，吴掌柜压了压其手腕，“饮酒有度，不仅饮酒，万事皆如此。”
林景阳点了点头笑道：“你初饮时也如此有度吗？”
中年男子笑着摇了摇头，端起酒碗轻轻与林景阳碰了碰，“慢饮即是度。”
学以己不欲，假人以圣贤。
二人大笑，皆一饮而尽。
三杯入腹，林景阳已记不得后来发生的事了。只记得自己说了好多话，比这六年来说的都多。似乎也见到了好多人，赵怀平，母亲，还有面容模糊的父亲…
少年面带笑意睡去，自此，竹叶青便是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