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暗流涌动（五）
霞飞路，“伊人”商铺二楼，刚刚好不容易把情绪有些激动的白璐瑶说服的凤姨，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喂？”
“你好，伊人商铺，请问哪位？”
“凤姨吗？”
凤姨其实早听出了话筒里那个熟悉的声音，只不过为了确认无误，她又问：“是的，您是？”
“我是影子。”
“嗯。”
凤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白璐瑶，然后把听筒离耳朵更近了些。“徐宝山下午要到衙门视察，我们准备策动一次袭击……”凤姨仔细听着“影子”在电话那头的行动部署，脸上却依然云淡风轻，好像在跟一个老友在聊家常似的，看不出一丝风吹草动。这位“影子”不是别人，正是衙门里的那位老巡官钱亦名，他是革命党潜伏在清廷内部的特工，也是凤姨的上级。此前唐焯仁从美国携巨款到上海与革命党接头，就是由这位钱亦名具体负责，然而由于内部出现叛徒，导致接头失败，更有不少革命党人先后被捕。钱亦文请示上级后决定，在查明唐焯仁遇袭事件真相以及找到那个内部奸细之前，实施冬眠，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举妄动。而这次之所以要破例伏击徐宝山，是因为此人不仅与洋人勾结、狼狈为奸，更可恨的是，为了显示自己对清廷的忠诚，他还像疯狗一样大肆搜捕杀害革命党人，顶戴花翎上早已沾满无数烈士的鲜血，也正因此，徐宝山这个名字早被列入了革命党的暗杀名单。就在昨晚，衙门接到通知，说上海道台徐宝山徐大人今日要到衙门来视察，让各个口子做好相关准备。“影子”、也就是钱亦名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这个徐宝山不仅老奸巨猾，更是胆小如鼠，他知道自己是革命党人的心腹大患，所以基本上深居简出，而且每次出行都是不打招呼、行踪难测，像这次提前告知下面衙门的情况以前极少极少。钱亦名在电话里向凤姨详细交待了伏击的时间、地点，以及其他一些要注意的事项，凤姨逐一记下。末了，问了一句：“这次行动让青柠参加吗？”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接着道：“安全起见，这次还是不要让她参加了。”
“好的。”
凤姨挂上了电话。“什么行动？”
白璐瑶显然已从凤姨躲闪的眼神中猜出了刚才那个电话的重要性，她迫不及待地问。“上级让我们今天下午伏击上海道台徐宝山。”
“能不能跟上级说一声，我也要参加！”
“青柠。”
凤姨说：“刚刚我已经问了，上级说这次行动暂时不让你参加。”
“不让参加？为什么？”
白璐瑶一下子又有些想不通了。“这次行动不是一般的情报侦察，而是一次极度危险的刺杀，不适合你这样的身份参加。”
凤姨显然已经想到了白璐瑶会有的反应，心平气和地说服她。“不适合？每次行动都不带我，怎么知道不适合？”
“青柠，我知道你现在肯定有一百个想不通。但是作为革命党人，你必须要记住，一旦是上级决定了的事，无论你有多么想不通，都要坚决服从，这是我们革命党最基本的一条纪律。”
凤姨的话白璐瑶一下子无语了。突然，她换成了一副笑脸，拉着凤姨的胳膊说：“哎呀！好凤姨，求帮帮我嘛，跟上级再说说，好歹这次行动让我参加一下嘛！”
“好不好嘛？凤姨。”
见凤姨没有搭理她，又继续死缠烂磨：“哪怕让我跟在你们后面看看也行啊，就当是长长见识嘛？”
“胡闹！”
凤姨忍不住了，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办家家吗？你知道每次行动意味着什么吗？它有可能意味着诀别，意味着分离，甚至意味着死亡。有多少次行动过后，我们有很多的同志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们走之前甚至连妻儿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青柠，我已经讲过很多次了，作为革命党人，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使命，组织上也是尽可能按照我们各自的性格特点把我们分配到各自的岗位上、执行不同的任务。对于上级的分工，你我要做的，就是坚决服从，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不分轻重，无理取闹。”
此时此刻，白璐瑶像个听话的学生，再也没有一点脾气了，尽管内心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些失落、无奈、甚至是不服，但她只能按凤姨所说的那样，选择无条件服从了。离开伊人商铺，白璐瑶像失魂落魄似的一个人走在回图书馆的路上。快到门前时，她发现衙门里一个当差的正急急忙忙向里走去。她来不及多想，也紧跟着走了进去。图书馆里，林长枫、邵俊、欧阳娜，还有那个傅青衫正好都在。这段时间，为了白朗监狱的营救计划，他们这几个人经常在图书馆碰头。那名差役一见到邵俊，就走到他跟前，贴近他的耳朵小声低语，生怕被旁人听到。也不知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邵俊听了后眉头一皱，然后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衙门里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我刚回来，邵大人就走。什么事这么急啊？”
迎面走来的白璐瑶满面春风地看着邵俊，一副不经意调侃的样子。面对笑颜如花的白璐瑶，邵俊有些心旷神怡了，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盯着她看了一眼，说：“差役刚来通知，说衙门里将有重要行动，让我务必速回！还望白小姐见谅。”
“原来是有公务在身，那就不耽搁邵大人时间了。”
目送着邵俊匆匆离去的身影，白璐瑶心头突然浮现出了许多疑问：究竟是什么样的重要行动，要专门派人来把邵俊给紧急召回？而且，这个行动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在“影子”向凤姨传达袭击徐宝山任务后不久？她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邵俊所言的重要行动跟凤姨说的刺杀徐宝山一事之间似乎存有某种联系。会不会是刺杀行动出了什么问题？想到这，白璐瑶心里猛地一紧。“哎呀，不好！”
“怎么啦？”
欧阳娜问。“刚刚买东西时把书落在那了，我得赶紧回去取一下。”
白璐瑶临时编了个借口，急匆匆向外走去。她三步并两步赶上邵俊和那名差役，并悄悄紧跟在他们身后。不久，只见邵俊他们进入了从道台府到衙门必经的那条四马路，有好几条巷子横向贯穿这条马路。从高处看，就像一个法式面包被横七竖八切成了无数碎片，这些碎片又都纵横交错、相互勾连。白璐瑶尾随邵俊进了马路左边一条巷子，并在拐角处停了下来，她听到了里面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情况怎么样？徐大人那边出发没有？”
“大人，徐大人那边已经上路，到这里估摸还有一刻钟左右。”
“这边准备怎么样？人齐了吧？”
“左右两边巷子都是咱们人。只要刺客敢出现，定叫他有去无回！”
“嗯。待会儿我到右边巷子。等我那边下令，你那边才能行动，千万不可擅自做主，明白吗？”
“放心吧，大人，我晓得！”
一直躲在拐角处的白璐瑶听了这番话，顿感心惊肉跳。她很快意识到，对于革命党行刺徐宝山，清廷显然已经做好了一切应对准备，现在他们就等着革命党自投罗网了。此刻的白璐瑶内心焦急万分。她知道，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那位徐宝山就来了，这时候再去通知凤姨肯定来不及，执行任务的同志一定已经在周围埋伏好了。那么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示警，让自己的同志千万不要中了敌人的圈套。思忖片刻，白璐瑶心中已然有了主意。她迅速走出巷子，重又回到四马路街上，并在路边一个卖水果的店铺前停了下来，一边装作在挑水果，一边观察着街面上的情况。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上海大马路的白天永远都是嘈杂的、喧嚣的，满街是车流和人群，本来不宽的街面因为鳞次栉比的高楼而显得更加狭窄。很快，一顶轿子出现在白璐瑶视线中。从外表看，这顶轿子只是比寻常轿子稍大了一些而已，抬轿子的轿夫都穿着清一色的便衣，轿子前后两侧各有两个身材魁梧的随从，也都穿着黑色短衫短裤。这样的轿子，上海滩上简直多如牛毛，喜新厌旧的人们习惯了看汽车、看电车，哪还会有人去关注这样的老古董。可这样的老古董却没有逃过白璐瑶的眼睛。透过轿夫及随从四处打量的警惕眼神，还有他们抬轿子时身轻如燕的动作，断定了这几位都是训练有素的内卫高手，猜得不错的话，就是徐宝山的贴身护卫。而坐在轿子里的那个人，十之八九就是徐宝山了。水果摊前，刚刚还在挑拣水果的白璐瑶突然不见了踪迹。轿子缓缓向前行进着，不时被那些汽车、黄包车远远地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