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张阿姨替陈意阑去开家长会，店里没人看管。
原本张晓峰自告奋勇要来看店，但是还没轮得到张阿姨扭住他耳朵逼他去看书，陈意阑就先往他面前放了三张试卷，声音冷淡：“今天之前做完交给我。”
张晓峰于是哭着跑走了。
陈意阑觉得看店没什么不好的，他还能在空隙的时候抽一点时间写点题目，跟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比如上工地比起来，看店算是很轻松的工作了。
更何况张阿姨对他很好，他之前在外面奶茶店兼职，一天也拿不了多少钱，张阿姨则恨不得把今天的营业额都给他，陈意阑好不容易才推拒下来，拿了两百块钱的工资，一百算看店，一百算辅导张晓峰这个笨蛋。
张家超市在绫广这块儿开了许多年了，价格便宜亲民，主打薄利多销，所以一早上大爷大妈们除了去菜市场，还会来这儿买点便宜的蔬果、鸡蛋。
陈意阑没有注意到从人潮中挤进来的迟鹤。
他将手头的账一单单结掉，在约莫二十分钟的高峰期过去之后，外面的雨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超市里安静多了，有些人回家，有些人躲雨。
他终于坐下来，确认钱款无误，将桌子旁边的卷子抽了出来——
“已知函数f(x)＝x3+ax2+bx+1（a>0,b∈r）有极值，且导函数f\"(x)的极值点是f(x)的零点……(3)若f(x),f\"(x)这两个函数的所有极值纸盒不小于-7/2,求a的取值范围。”
今年的高考卷，他写了一大半了，还剩一点就能收尾。
圆珠笔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写完第二问的构造函数时，陈意阑忽然感觉收银台被敲了一下。
他即刻放下了笔，条件反射似的站起来，将眼神从题目上挪走。
——一张痞气俊逸、耀目张扬的脸映入了眼帘。
怎么是他。
“……哎。”
迟鹤好像一副完全没有认出来陈意阑的样子，又敲了敲收银台，将手中的薄荷糖和矿泉水放到了桌子上，散漫道：
“收银员，结账。”
陈意阑动作微顿，很熟练地拿来扫码。
就买了两三样东西，陈意阑很快就确定了价格，报了一个数字出来，问他是微信还是支付宝。
迟鹤没应，目光在陈意阑手左边那一排玻璃橱窗柜中停留。
“……等一下，”迟鹤的眸微眯，轻声说，“给我再拿一包中华。”
陈意阑：“中华？”
“怎么，好学生连这个也要管啊，”迟鹤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有意见？”
陈意阑没说话。
他扫了一眼橱窗中的软中和硬中，又瞥到了薄荷糖上面的包装，忽然浮现了一个猜测。
“没意见，”陈意阑淡声说，“你买烟不买打火机吗？要几块钱的？”
“一块到十块的都有。”
“……”
差点忘了。
迟鹤微顿：“十块的。”
“嗯。”
陈意阑本来是准备开橱柜的，听到他的这句话又把柜子给关上了。
好整以暇地问：“你既然抽烟，那为什么又要买打火机？”
迟鹤彻底顿住。
能裸考溯江数学一百三，他脑子也不是纯浆糊。
……说错了。
“难道，你身上没带吗？”
陈意阑状似无辜地问。
买烟不说软中硬中。
一诈就知道身上连个打火机都没有。
而且指节之间没有丝毫吸烟的痕迹和习惯动作。
就连薄荷糖都买的是绿箭的果味，不是荷氏的午夜风暴。
迟鹤根本不是一个抽烟的人。
他要买烟干什么？
陈意阑罕见的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抬起头的时候，他左颊的酒窝在口罩之下浮现了出来。
维持着笑容，他与迟鹤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就撞进了迟鹤那双极亮、微微眯起的双眸。
那头张扬耀目的红黑挑染下，一张痞气的脸有些恼羞成怒，小虎牙咬住了唇角，有些肆意的坏。
迟鹤只顿了一瞬，下一刻就热血上头似的，忽然伸了一只手出来——
他猛地将陈意阑的口罩给拽下来了！
陈意阑的笑容没来得及收回去，整个人此刻的状态都跟那漠然的模样不一样，狐狸眼尾弯弯翘翘，微微抿起的唇有点鲜艳的颜色，很漂亮。
当然，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小酒窝。
很难想象，一个那么冷淡漠然的人，笑起来的时候会截然不同，会这么、这么……这么勾人！
迟鹤上次见到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就有些晃神，如同惊鸿一瞥般。
这次不一样，迟鹤定定地看了好几秒，几乎有些失神。
直到陈意阑慢慢地将笑容给收回来，重新把自己的口罩给勾上去，淡淡来了一声：“东西还要不要了？”
迟鹤俯身。
他比陈意阑还要再高五公分，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垂下一些的睫羽，以及口罩与脸之间的缝隙。
“要。”迟鹤的声音略微有些哑，“钱扫过去了。”
陈意阑从自己卷子旁边拽了个塑料袋下来，拿给他。
迟鹤接过来。
他的整颗心有些刺挠的痒，没忍住开口：“你写的是高考题？
此时的收银台前没人来结账。
外面的雨声淅淅沥沥，隔着一层玻璃有些朦朦胧胧，溅起的水雾笼在整个天地之间，很轻柔。
陈意阑鬼使神差地应了：“嗯，今年的。”
“我是离城的。跟你们学的不太一样，而且你们这儿附加题的形式我也没看过。”
你们溯江这逼卷子真的都难疯了。
迟鹤问：“这么难的卷子，你都会写啊？”
陈意阑也才升上高三而已，难道他连高考压轴题都会？
对陈意阑来说不是很难。
他竟然难得有闲心来了一句：“会。”
“……”迟鹤挑起一抹笑，姿态散漫：“是啊，毕竟是好学生么，当然什么都会咯。”
他的声音“阴阳怪气”的。
然而却不含什么根本的恶意。
站在收银台前，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陈意阑的指节在圆珠笔上停留片刻，不知怎么地，迟疑半晌，他还是开口，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位置。
“你没带伞么？”
“不想带，”迟鹤挑挑眉，“怎么，你这超市不让人待，要赶我走了？”
周遭的人都是这一片的邻居，两三个小区紧紧挨着，没多远就是绫广附中那条街，所以不管是居民还是学生，都来的很多，陈意阑之前过来的时候也撞见过班上同学。
“——喂，小伙子，”突然，操着一口绫广普通话的大妈从迟鹤的身后伸了半个身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有没有结过账呀，你看看现在都多晚子了，还没好吗？”
迟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尽管他没太听懂这大妈的方言：“啊，我已经好了……”
“阿姨。”
陈意阑忽然开口，分散了那大妈的注意力：“您带会员卡了吗？今天可以拿积分打折。”
“哎呀呀，”大妈果然兴高采烈地转过头了，“谢谢你啊小伙子，我带了我带了——”
“叮咚”一声，玻璃门打开，大妈提着两大兜的蔬果乐开怀地走出了超市。
收银台前又剩下了陈意阑和迟鹤两人。
“看起来不是我想赶你走。”
陈意阑忽然开口。
迟鹤沉默了好一瞬，然后才将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挑起的笑给压下去：“嗯……你就不能早点跟我说我后面有人么？”
“陈意阑。”
“你平常说话都这么拐弯抹角吗？”
拐弯抹角的陈意阑没回答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卷子，还有底下交给张晓峰做的资料。
“这是你那个小弟家的超市吗？”
“他叫张晓峰。”
“他是那边另外一所高中的吧，应该比我们小两届。我看到你卷子底下压着高一的卷子了。”
“嗯。”
“你是不是还教他啊，”迟鹤沉默一瞬，突然开口，“如果你教他的话，能不能也——”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的“人设”。
不良少年怎么会主动要求学习。
“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考大专以上。”
迟鹤生硬地拐了个弯：“我等着嘲笑你腰疼呢。”
陈意阑平静道：“可以是可以，”
“但是我只教乖的，不教抽烟打钉子还染发的——”
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良少年。”
“……”
迟鹤匪夷所思道：“你是杨玉吗？！”
陈意阑本来以为他会摔手走人的，然而没想到，他今天在收银台面前站了半晌，似乎真的是在犹豫。
杨玉的嘱咐在陈意阑的耳畔回旋了片刻。
——如果他要是想学呢，你就帮帮他。
如果他要是想学。
雨水声淅淅沥沥，超市的地面也有些水迹，没什么可以给人坐下来休息的地方，除了陈意阑旁边，还有两张凳子。
迟鹤突然感觉自己的面前一白。
一张叠好了的卷子被陈意阑抽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还有一支圆珠笔。
“你等下有事吗？”陈意阑说，“没事的话，就把这张卷子做了。”
迟鹤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没说话。
他将卷子接过来，坐在陈意阑的身边，按开了圆珠笔。
其实也就短短的两三天而已，迟鹤想。
上次他还觉得在陈意阑面前写卷子很丢人的。
这次都不一样了。
陈意阑会给他什么题目做？跟他一样的高考数学题么？实不相瞒，迟鹤文科稀烂，但是数学还是有几分天赋的。
迟鹤将卷子翻开，心中莫名有种轻飘飘的感觉，按开圆珠笔，开始浏览卷子——
“绫广市高一语文统一质量检测卷”。
迟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