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你给我等着》
文/迟宵也
20230701
教师办公室的空调有点老化了，一边吹冷风一边滴水，噼噼啪啪落在地上，比高跟鞋声还要刺耳。
在场师生二人一个站一个坐，与预料之中的不同，分心的并不是学生，而是老师。
“……咱们这空调确实该修一修了。”
杨老师讪笑一声遮掩自己的走神：
“意阑，我刚刚问你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说罢，她抬起眼，望向了自己面前站的笔直、脸色平静的少年。
陈意阑，她教学十几年以来最为得意的学生。
且不说成绩好得离谱——四百八的总分能考四百四，放在整个溯江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明年高考运气好，给绫广附中争一个状元回来也未可知。
就光谈这小孩本身——他的性格，他的家庭……也让她心疼。
“杨老师。”
清朗的一声牵住了杨玉的思绪，她连忙回神，带着笑望着陈意阑。
陈意阑垂下眸，轻声：
“对不起，我不打算参加。”
杨玉的脸上闪过了肉眼可见的失望。
她推了推眼镜，蓬松的卷发在脸颊旁滑稽地跳动了两下，约莫是实在忍不住，她匆匆开口：“意阑，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省初赛你的成绩很好，九月去联赛，十一月去决赛，保送首都大学不是问题……”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停顿了一瞬之后才开口：
“是因为钱的问题吗？”
女人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如同最温柔的长辈轻声细语地询问孩子过的怎么样。
陈意阑站在原地，突然感觉自己的喉头紧了紧，整个口腔都有些难言的苦味。
但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他给压了下去。
“老师，我能拿到助学金，没关系，”陈意阑顿了顿，“我妹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我可以帮你照顾，”杨玉情不自禁声音大了些，“钱的问题也不要担心，老师这么多年还是有一点积蓄，你们这种好苗子，可不能不上大学——”
“谢谢老师。”
陈意阑低下头鞠了一躬，几乎有些强行打断了杨玉的话。
杨玉怔住，“腾”地一下站起来，连忙握住了陈意阑的肩膀要将他抬起来：“你这孩子……”
陈意阑听话地站直了身子。
“行啦，”杨玉揉了揉眉心，心中酸涩，“老师知道你意思了，等会回去好好上课吧，还有一件家长会的事，我上班里再说，你帮我把单子发下去。”
她拿了桌上的告家长书递给陈意阑。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陈意阑这次既没有伸手接，也没有先行离开。
反而是沉默片刻，将自己的校服袖子捋了一些起来，露出一截白皙且结实的手臂，颇为熟练地开口：
“老师，您这里有螺丝刀吗？”
~
晚饭时间，绫广附中里吵吵嚷嚷的，从食堂到小池塘的这一段路上全是人。
一个小胖墩手里拎着一份饭，急匆匆地跑到了篮球场的休息长椅旁，吆喝了一声。
“迟哥，您的饭来了！”
他这一声太过殷切，旁边经过的一人忍不住侧目，打趣：“哟，你这喊得跟皇上回宫似的……嘛呢，迟哥是谁？”
小胖墩扬起下巴朝里头指了指，大汗淋漓，语气夸张：“你不知道？”
路人忍不住顺着小胖墩的目光望去，果然一眼就望到了其中一个最为突出的少年。
那人身高腿长，拦球投球自带气势，一头张扬耀目的红发里头还夹杂着几缕黑，随着动作幅度变化而上下略微起伏，凌乱中又带着几分野性。
四周的青春期少年多数都其貌不扬，带着眼镜、穿着校服，唯独他双眼皮、眼睛极亮，鼻梁极挺，身上穿着一件酷酷的骷髅头。
他大概是听到了吆喝，传了球，偏过头耳语了几句，就往这边走了过来。
路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所谓迟哥，看到他翻了翻那“hermes”，抽了两张鲜红的人民币出来，塞到喜笑颜开的小胖墩手里，然后才将自己的饭提走。
“谢了，”迟鹤用腕带随意擦了擦汗，一枚细小的钻在他眉骨上略微闪耀了一下，“不用找了，你拿着就好。”
路人恍然大悟，在迟鹤坐下来准备开盖吃饭的时候，他忍不住顶了顶小胖墩的肚子，压低了声音开口：“下次皇上有需要记得喊我。”
“没门儿，”小胖墩诚恳道，“你知道这一趟我能赚多少吗？”
“……”
绫广附中食堂的饭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粗造滥制的盗版米线汤底漆黑，导致迟鹤没看到小胖墩“贴心”为他放了一勺辣椒油。
一口下去，他呛咳出声，整张俊脸迅速红了，忙掏了一张纸捂住嘴。
路人这才注意到，迟鹤不仅仅眉上有一枚钻，耳朵上还有好几枚，看上去像是打的钉子，但是——
迟鹤终于咳完了，顺势按了一下眉上摇摇欲坠要掉下来的“钉子”，身体后仰，姿态散漫，对着小胖墩的方向：“你被解雇了。”
“……”小胖发出一声惨叫，“不要啊迟哥！我忘了你是离城的，你们那边人都不吃辣啊啊啊！！”
路人大笑出声，忍不住搭上小胖肩膀，大胆地望向迟鹤：“哥们，没见过你啊，转校生？你从离城来我们溯江上学，你可真牛逼。”
溯江的高考可是公认的地狱难度，相比之下离城简直是小儿科，这么多年来他们只见过从溯江离开去吊打别人的，没见过自己来讨打的。
迟鹤挑起单边唇角短促地笑了一下，虎牙若隐若现：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牛逼，那你成绩肯定很好吧。”
路人再次感叹：
“不知道你能不能把陈意阑拉下来？”
迟鹤的动作一顿。
路人无知无觉，继续说：
“你不知道吧？陈意阑可是我们附中的传奇，唯一一个能吊打隔壁绫中学霸的天才。他好像家里条件不好，但是特别努力，长得也很帅。高二有一次期末考，他的证件照被放到表白墙上，好家伙，一夜之间成为绫广女高的梦中情人——呃！”
路人扭过头看向了一脸焦急的小胖墩，纳闷道：
“你捅我干嘛？我说的哪儿不对了？”
一声短促的轻笑传入了他的耳朵，漫不经心，却带着讽意。
“那他还真是个，好学生。”
迟鹤着重强调了“好”这个字，语气颇有些意味不明；不甚在意地仰在了椅背上，摩挲着自己的眉钉。
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小胖墩见情况不对，赶忙将一头雾水的路人给拉到了一旁，啧了两声：“迟哥在我们学校，最讨厌陈意阑了。”
路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为什么？！陈意阑他——”
“哎，首先啊，你不仔细想想，迟哥这好好的为什么要从那边转过来？想不出来吧……”小胖墩摇了摇头，“他提过一两句，就是因为他讨厌优等生，讨厌这群学霸。这就注定了他不可能喜欢陈意阑这种传奇啊！”
“还有，迟哥前两天刚跟总来我们学校门口的那一大帮子混混打过架，混战，被停课了两天。”
“听说，有一个家伙打得特别凶，完事以后还愤愤说他是来找陈意阑的，他大哥就是陈意阑。”
“……”
好么，这梁子是结下了。
路人一脸迷幻：“可是，他为什么要跟混混打架啊？再说了，陈意阑人也好，成绩也那么好，可是老师的大宝贝，怎么可能跟外校的人勾结起来……”
小胖墩遗憾地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
他鬼鬼祟祟地抬起头，急忙冲到了正在一旁无聊的迟鹤面前，狗腿讨好道：“迟哥，你这米线肯定吃不了了。那啥，我刚刚买饭的时候看到咱食堂楼上的教师食堂里有离城菜——”
迟鹤抬起头，望向小胖墩：“哦？”
“别解雇我，”小胖墩笑嘻嘻的，“走吧迟哥，这顿小弟赔罪。”
迟鹤站起身，答应之后就散漫地跟在小胖墩后面，随手捋了一把自己红黑的发丝。
放了辣的难吃米线他是一口也不想吃了，刚刚“陈意阑”这三个字也让他分外没心情。
左右都没意思，不如就跟着去吧。
其实附中的教室食堂实际上是不对学生开放的，只有老师或者老师带着的人才能进去。
但是现在才八月份，他们学校提前补习，所以食堂的管束并不很严。
“……迟哥，我都给你拿好了，离城特色菜，”小胖子吐槽，“晚饭时间快结束了，那阿姨给的菜怎么还那么少。”
迟鹤的耳边充斥着小胖子的絮絮叨叨，他低头扫了一眼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旋即忽然眯起眼，好像看到了什么似的，指了指远处一个刚将盘子放下来、去拿筷子的少年。
“他碗里怎么那么多？”
刚刚还絮絮叨叨的小胖子忽然噤声，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不说话？”迟鹤问。
“那个……”
小胖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远处的少年大热天身上还穿着一件冲锋衣，戴着帽子背对着他们，行走的时候好像因为腰不舒服所以有些别扭，陌生人并看不清他的身段和脸蛋。
可是小胖子是知道他是谁的。
唯一一个能被带进教师食堂吃饭的学生……还能有谁？
“迟哥……”小胖子转过脸，十分艰难地对迟鹤挤出了一句话，“因为，他是陈意阑。”
迟鹤在片刻怔愣之后，从鼻腔中泄出了一声轻嗤。
陈意阑。
又是陈意阑。
——好么，又见面了。
他在绫广附中的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