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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猛虎与颓龙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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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副宫使出了武德门,周灵兴奋起来,终于不必蹑手蹑脚、躲躲藏藏了。黑夜是他们的保护色,匿于黑暗之中,他们箭步如飞,在距右相府还有一条街时,周灵劫下了宫使,那明晃晃的大刀令人胆寒。

    “是你自己乖乖将圣旨交出来,还是我们杀了你再夺下圣旨啊?”眼见大刀一点点向自己逼近,副宫使脸色煞白,竟吓破了胆晕过去了。说时迟那时快,沈湛手持金印护下了宫使。

    “大胆沈湛!”

    刀转眼架在沈湛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可他丝毫没有在意,强大的信念支撑起他的身躯与灵魂永不倒下,他要助夫人挽救王府!

    沈湛一改往日的懦弱震慑了周灵,那眼神中如山岳的不可摧磨使他的刀不再敢继续落下。

    “周灵,你看不见我手中的金印吗!”

    语出字字铿锵,三人见此惊慌失措,忙跪下磕头谢罪。沈湛笑了笑道:”殿下有令,计划有变,即刻回府!”

    三人面面相觑,周灵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如此大计,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怎么会说变就变,这实所令周灵狐疑。

    “你们岂敢不从!”

    三人一哆嗦,迫于金印的威压,暂且撤退。

    沈洵扶起宫使,拿出身上的水壶,给他灌了下去。

    沐清此时已赶到文华门前。

    “见过钟夫人。不知此刻入宫有何贵干?”两个侍卫警惕的问道。

    沐清拿出晋王绶玺,“受老太师与晋王府大殿下之令,入宫伴驾。”

    侍卫听闻,岂敢得罪这两号人物,又有绶玺为证,便放沐清入了宫。沐清顾不得那么多,目标直指东宫。不久,在半道上沐清发现了那刺客三人,喊住他们,出示了绶玺,终是阻拦了下来。当听到东宫传来长宫使宣旨的声音,沐清悬着的心放下了,理了理衣裳又急匆匆奔赴乾元殿。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着令太子钟玉良禁于东宫,待联殡天后,允其出宫,继承大统。”

    “儿臣领旨谢恩。”钟玉良颤颤巍巍地接过那道沉甸甸的圣旨,泪水打在了洒金笺将墨字晕开。比起虚无缥缈的皇位,他更为父皇的病重痛彻心扉。

    长宫使见太子仁孝至此,感觉康朝的前途一片光明。他扶起了太子安慰道:“殿下您莫要悲切伤身,国事接下来还要您操劳,只是这几日委屈您了。”

    “无妨,还望大人替本宫问候父皇。”

    看着抹眼泪的太子,长宫使满口答应。他担心,主少国疑,不过只要朝堂安稳,过几年一定就全然无碍了。

    长宫使欲回去复命,而副宫使才刚刚恢复了神智。副宫使四处望了望,看到一旁的沈湛不由得向后缩了缩,全身止不住的发抖。

    “不必害怕,刺客已经被赶走。”端详着这个上下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宫使,唏嘘不已,眼神中满是怜惜。

    “你资历尚浅,怎会执行如此危险的旨意?”

    “多…多谢贵人出手相助。小的只知是师傅信得过我,叫上了我一起,说是事成之后就会有很多银子,这样家中的阿爹阿娘就不会食不果腹了。”

    副宫使的纯真感动了沈湛,他担心,担心那深似海的宫门吃了他。

    眼见时辰不早了,副宫使理了理衣冠,向着沈湛鞠了一躬。

    “多谢贵人。小的此刻要赶赴右相府传旨,不知您可否愿意跟随,宣旨后同我入宫领赏?”这小子满脸恳切,沈湛于心不忍,却仍然拒绝了。

    往事泛上沈湛的心头,他不愿把如此不堪的一面展现给宋家人。看着遂渐远去身影,沈湛百感交集,“唉…不知宋爷爷可否安好。”语毕,头也不回的走了,消失在的纵横交错的街巷中。

    右相府外也传来了略显青涩的宣旨声。“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右相宋璋,早随圣驾,世代簪缨,尽心奉国。似山岳而镇朝堂,如梁柱而匡朝纲。现钦此辅国公爵位,待朕百年后,方可出府,匡扶太子。”

    宋璋喜忧参半,也只能接下圣旨,“臣,领旨谢恩!”答谢过副宫使,宋璋匆匆令下人死锁府门,谁来府上都不可打开。

    “圣上此举,着实令老夫琢磨不透,将老夫禁在府上,莫不是防范那小子的狼子野心?也罢,也罢……”

    宋璋端起茶盏,细抿一口,茶总是令他心神安宁。他看看这偌大的相府,那间空荡荡的屋子总是令他心绪凄迷。

    “也不知道小家伙怎么样了,老友啊……”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对于谁呢?不清楚……

    两位宫使都已回宫复命,文帝的拉风箱似的咳嗽声终于平稳下来。“你们很中用…咳咳,去去内务司领赏吧。”

    “奴才叩谢圣恩。”磕完头后,长宫使领着徒弟退出了泰华殿,却没料想到殿外候着一位稀客。

    好生漂亮的姐姐啊。这一念头刚出现在脑海,秋笙的头就被师傅狠狠按了下去,几乎要贴到了江南金砖上。

    “拜见钟夫人。”

    沐清现在急于面圣,无暇顾及二人,回了句免礼打发走了他们,便又在乾元殿前踱步徘徊,细看她那额头上竟也有了几道皱纹,令人惋惜不已。

    沐清的身影透过窗纱,映射在屏风上移动不止,惹得文帝彻底不得安宁。

    “沐清,进来吧!”

    这一句话可吓得沐清不轻,可哪有那么多好怕、好犹豫的,晋王府上上下下的性命现在都攥在她的手上,只能背水一战!

    踏入乾元殿一刻,便再也无法回头了。

    “妾身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三个重重的响头,清脆清晰。

    “不…不必如此!不知你此刻进宫,所…所为何事?”文帝的胸口起伏,双眼瞪大,布满了血丝。

    “妾身奉太师与大殿下之令,入宫伴驾,护您周全。”沐清是头也不敢抬,煎熬地等着文帝开口。

    “护…护驾?!难道今夜,不…不是钟毓那厮想要逼宫,好取而代之吗!”一口血喷在了屏风上,那雪白的鹤羽化作殷红。

    “陛下息怒,夫君他并无此心!阿毓他向来是敬重您的,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又是三个响头,她额上那如若白玉的皮肤泛出血色。

    “那今夜换防的禁军将领为何未登记在册,禁军的人数也大大增加!这…这莫不是要逼宫!殊不知我在宫内早有防备,人心叵测,不然朕怕是…怕是早已龙驭宾天了!”文帝喘着粗气,缓了几分钟后才再度开口。

    “近三个月以来,钟毓他与诸大臣来往密切,是要起朋党之争再祸乱朝纲吗?”

    “陛下冤枉,钟毓此举不过是想要能更好的为朝廷出一份力,为陛下您分一担忧啊!至于今夜,兵变逼宫之事,是兵部尚书一意孤行,我晋王府并未有人参与,还求陛下明鉴!”

    文帝是心如死灰,这三个月以来,看过了太多的风云变幻与人心向背,令他失望的人和事已数不胜数,可唯独这件事,成为他的催命符。谁都能背后刺他一刀,可他不行。

    文帝艰难地抬起了手,“远山,秋荑,钟昌义已被沐川擒获,去…去把他给朕带上来!”

    “陛下您万不可动怒。”

    “朕知道,你啊,先回府吧。”

    “妾身遵旨”

    兵部尚书钟昌义跪在地上,见沐清走来,更是摆出一副宁死不屈,毅然决然的神情。沐清看似沉稳自持,内心早已是惊慌失措。皇上亲自审问钟昌义,保不齐就将钟毓供了出来。正值她苦思冥想之际,钟昌义率先开了尊口。

    “你们夫妻二人可都是好手段!钟毓他私下里联络我密谋谋反,却又联合老太师出兵困我,最后再派出你来伴驾,护皇上安全并结束这一切。妙啊!好一个引蛇出洞,瓮中捉鳖,不费吹灰之力就助皇上除了我这一隐患。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大意了!”

    沐清犹如五雷兼顶,但钟昌义这一番说辞百利而无一害,正解了她燃眉之急。怀着对皇叔的感激与愧疚,她点了点头。

    “走吧,该怎样就怎样…只是没想到成为了你们加官进爵路上的垫脚石。”他无奈地叹息,被侍卫押解着迈入了阴晦的乾元殿。

    沐清站在殿外,细细品味着钟昌义的那番话,身着戎装神采飞扬的沐川见女儿如此亦是不解,他将勤王经过告知沐清后,线索这才条条打通,事情开朗起来。

    在一个时辰前,沐清的信交到太师手中。虽然二人曾因婚事而不和,但此信由芳菲亲自送达,且交代过要由太师亲启,这令太师不得不重视起这封信的内容。

    “祖父,见字如面。想来你我已半载未见,不知可否安好,正值朝堂动乱之际,夫钟毓知兵部尚书现举兵逼宫,托我相求于您,自京郊调兵,围宫以救驾。不孝孙女沐清,顺颂其时。”又见到信下方大红的晋王玺印,疾呼来沐川(沐清之父),将令牌交付与他,快马加鞭去京郊调兵,火速赶往宫中救驾。

    老太师打量着信上的大印,对准那已是朦胧的月亮,透过月光,山岳流水暗纹跃于纸上。“嘶,老夫岂会看走了眼,那钟毓实为狼子野心之徒,怪哉,怪哉……”

    当擒获钟昌义的时候,他正困惑于太师怎得知晓逼宫一事,沐川将原委和盘托出,是钟毓夫妇请援勤王。因此,钟昌义在见到沐清时才会有那般说辞。

    沐清重重的舒了口气,自己假借阿毓的名义传信竟成了拯救他的救命稻草。这才得以缓过来的她只觉一阵晕眩,倚在宫墙边直揉太阳穴。

    ……

    烛芯又短了几寸,不知能否撑到天明。烛焰飘忽不定,怕是有心无力。

    “皇兄圣躬安。”钟昌义百般厌烦道。

    “还端这些死礼作甚你们先退下,留他与朕单独聊聊。”

    “万万不可啊陛下!”远山、秋荑下跪恳求。

    “朕叫你们退下!”说罢,又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声。为防文帝急火攻心而遭不测,二人只得退下。

    “皇兄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吗?”话语中充斥着讽刺与挑衅。

    “朕不信,朕…朕不信!”文帝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这形如枯槁的身体是不允许的。

    “皇兄你还是歇歇吧,若是此刻驾崩臣弟莫非就真要背上这弑君之罪了?”

    “放肆!”茶盛应声落地,可足足吓到钟昌义,他没料想到皇上还有这等精神气。

    “朕怀疑过很多人,钟毓、沐懿、宋璋…玉良……一颗泪珠已悄然划过康文帝这岁月蹉跎的脸,停置在深浅不一的沟壑中,那是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皱纹。

    “唯独你可是唯独只有你!朕不相信…”

    “皇兄!”文帝的所作所为彻底激怒了钟昌义,这虚假的话他是一点也不愿听了。

    “不要再装好人了!难道不是您为了替玉良扫清登基的障碍,才用钟毓作棋子,引诱臣弟谋反?!宫外传臣弟有不臣之心,想取而代之的话也不是一两天了。从小皇兄您就是一副虚伪的作派!”

    这头猛虎的咆哮令那汉白玉梁柱上的盘龙也要颤抖。的确,那盘龙是有罪业在身的,不知接受过多少人的鲜血洗刷。所以它惧怕,惧怕听到来自灵魂深处的讷喊,惧怕这乾元殿光鲜的外表被揭开,内里都是钟氏一族父子兄弟的血。

    文帝的沉默不语,是他也有所惧怕吗?

    “皇兄?……济琮!济琮!”

    没有回应。

    钟昌义无暇多想,用力挣脱了绳索,跑到屏风后的刹那,跪倒在地。文帝是泪流满面。

    伴随着清脆的磕头声,是钟昌义的抽泣,“皇兄…皇兄…”

    “昌义啊”文帝伸出如秸杆的手臂。

    “皇兄!”钟昌义紧紧握住了文帝的手,头不住地沉了下去。

    文帝的瞳孔中蒙上了一层薄雾,只是痴痴地遥望,眼中折射出将烬的残烛。

    “朕本无心帝位,也曾问过你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顺位,可你…是你亲口回绝。”

    听闻此言,钟昌义心中的伤口裂开了一道,这些年的无奈今日便全部哭诉出来吧。

    “可这一切本该属于臣弟!我才是正支的嫡子。父皇尚文治,对有着绝世文笔能写下锦绣词句的你偏爱有加,仅是如此就算了,皇兄你可知,母后去后,您的母亲为继后,我这位先后的嫡子便成了你权利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朕…从未这般想过。”

    “可你的母亲,过世的懿仁太后会不会这般想。父母爱之子女,则为其谋之深远,好一个贤母!”钟昌义咬牙切齿。

    “你的母亲,曾派人给我送过一盘绿豆糕,可惜了那其中上好的一味鹤顶红。懿仁太后千算万算,唯独没有料到我那日风寒未愈,便把绿豆糕赏给了郁青,可怜了郁青(伴读),他七窍流血惨死的样子,我至今午夜梦回时,还会毛骨悚然。”

    “母后她…她怎么会。”文帝眼中的母后,慈祥和蔼,对待下人也甚是优厚。他的脸上又多了几道泪痕,想着“懿仁”这一徽号十分讽刺,可斯人已逝,也罢。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兄你登基前的询问,臣弟啊…臣弟只当是试探了。就算是答应了,只怕懿仁太后也会出手……”

    钟昌义不住地捶打着床榻,震的文帝更是不适,咳地愈加猛烈起来。

    见状钟昌义急忙收手,“皇兄,失礼了。”

    “无碍,只是昌义啊,许多事皇兄也是今日才知晓,你愿意……愿意原谅朕吗?”

    钟昌义虎躯一震,文帝的话语打得他猝不及防,可现在再说这些已全然没有意义了。他们都早已回不去了,如今的二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是弑君之实的罪臣,也无妨,二人很快会以另一种形式再会。

    可看着行将就木、骨瘦零柴的钟济琮,钟昌义是于心不忍。他凑到文帝的耳边一阵低语,内容不知是甚,但文帝的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意。

    见如此,钟昌义释然了,他放下了自幼的执念,欲心安理得的去迎接属于他的宿命。拍了拍钟济琮的肩,正起身要走,“且慢”。钟昌义不解他还有何事牵挂。

    “屏风的背面裱了六道圣旨最左边那道是留给你的,把它揭下来卷好,拿着回府上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待朕驾崩后再打开。”文帝用手指了指。

    钟昌义揭下后,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离开了。

    “再见了,皇兄”

    “昌义啊……”

    气如游丝。

    那年的太液池旁,济琮失足落水,昌义奋不顾身的跳了进去;那年的济琮嘲弄昌义不会吟诗作赋,昌义笑话济琮不会骑马射箭;那年的泰华殿上,钟济琮册立为皇太子,而钟昌差点命丧黄泉;那年岁早被翻飞的乱花遮掩,不可再见其模样。

    殿外候着的远山、秋夷见钟昌义手中的圣旨果真不曾阻拦,却也不曾过问便进殿伴驾。

    天已是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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