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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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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奴紧张地喝了半盏水,放下杯盏,呼出一口气,望着谭昭昭与张九龄,道:“今朝我去太平公主府上送账本,顺道送些酒。平时都是公主身边的女官秦娘子收账核账,秦娘子是公主跟前最为得力之人,人聪慧,做事向来利索,为人也和善,只要在府上,从不会让人等。我今日前去的时候,却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都不见人影。公主府上的仆从也跟变了似的,守在门前廊檐下,一动不动,整个府里都透露出一股子紧张。”

    说到这里,雪奴停下来缓了口气,端起杯盏再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谭昭昭与张九龄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皆凝重。

    雪奴继续道:“后来我并未见到秦娘子,她身边的一个小侍女前来,将账本与酒收下了,说是过年时公主与秦娘子都忙,没空理会这些小事,让我待公主府上得空时再来。我便多问了句,何时前去比较方便。侍女并未答复,转而警告我,贵人府上的事情,休得多言多打听。我不敢再多问,告辞离开。我平时前去,并不能走公主府的大门,而是从西侧的偏门进入。偏门与校场离得近,我好似听到了校场上的动静,有脚步声,射箭的箭矢声,隐隐约约还有刀剑的响动。”

    雪奴跪坐着,双手搭在苇席上,眉眼间隐含着惊惶,问道:“其实我亦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我总觉着不对劲,与平时前去公主府上时完全不同。大郎,九娘,是我杞人忧天,还是又要起兵乱了?”

    同以前的兵乱不同,雪奴如今算得上一只脚踏了进去,明面上算是太平公主的人。

    要是太平公主落败,她遭到诛杀清算,就如石沉大海,连个涟漪都不会起。

    张九龄沉吟了下,道:“雪奴,你并非是杞人忧天,但你也无需太过害怕。长安局势本就不太平,你又依附在太平公主门下做买卖,是要警觉着些。不若这样,你在洛阳也有些买卖,不若借口前去洛阳,避开一段时日。”

    谭昭昭估计是太平公主与李三郎李隆基要联手对付韦后与安乐一系,韦后定不是太平与李隆基的对手。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谭昭昭万不敢笃定雪奴就没事,如张九龄所言那样,离开长安避风头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雪奴,你切莫太过慌张,露出马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我知道很难,可你却必须如此做。”

    雪奴打了个寒颤,努力让自己平缓下来,坚强地道:“我会装作若无其事,要是装不了,干脆称病不出门。”

    谭昭昭握住了她的手,温软的柔夷此时一片冰凉,禁不住重重握了握,道:“大过年的,就算要乱,也要等到年后。你别现在就走,眼下就要过年了,你走的话太显眼,要是被公主知晓起了疑心,到时你就糟糕了。到时你寻个听上去合适的借口,启程前去洛阳。”

    雪奴点头:“我已许久未去东都洛阳,早该去一趟了。年后前去,并无可疑之处。昭昭,大郎,有劳你们,让你们替我操心了。”

    张九龄道了声客气,谭昭昭瞪她:“这个时

    候还瞎客气,你说这些,并不只是为了你,我与大郎还在长安呢,得了你的提醒,我们也会警醒些。”()

    雪奴又焦急起来:对呀,还有你与大郎,小胖墩还小,你们干脆也一并前去洛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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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九龄温和地道:“长安官员众多,就是起了兵变,他们也不会无故乱杀官员,否则,如何能收得了场?不过,雪奴说得对,昭昭,小胖墩先别进学了,你带着他一起,前去东都洛阳。”

    谭昭昭愣了下,如果她与小胖墩去了,就剩下张九龄独自留在长安,分隔两地,成日担心受怕,还不如留下来。

    “我去作甚,平时我不大出门,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倒是小胖墩,雪奴,劳烦你一下,将他一并带去洛阳,我与大郎留在长安。小胖墩与你熟悉,他能听得进去话,已经差不多懂事了。我到时候会好生与他讲,要听你的话,他闹上一两天,也就过去了。比起留在长安害怕,哭一哭不算得什么。”

    张九龄心里暖意蔓延,柔声道:“昭昭,小胖墩脾气大,从来没离开过你,而且他懂事了,知道我们送他离开,肯定是有事,还不得成日哭闹,雪奴如何看管得住,还是你陪着一起前去吧。如你所言那样,我若有事,你留在长安也无济于事,反倒你与小胖墩在东都洛阳,我这边才无所顾忌。”

    雪奴不安地看着他们,道:“九娘,你带上小胖墩,同我一起离开长安吧。大郎说得对,你与小胖墩在长安,倒成了他的顾忌。”

    谭昭昭想到了生小胖墩的那晚,微笑道:“雪奴,你还记得那晚吗?也是起了兵乱,我很厉害,对不对?”

    那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到处都是尸首。后来废太子兵乱的那一次也是,马蹄阵阵响彻整个长安城,打杀声不断。

    雪奴与莲娘她们躲在柜子角落,吓得簌簌发抖,睁眼到天明。

    想到那些血腥的杀戮,雪奴喉咙发紧,颤声道:“那晚真是可怕啊,到处都是血。可惜那时的我没出息,帮不了你的忙,反而还要你来安慰我们。几年过去了,我半点长进都没有,一样没出息。不过,这次不同,你可以离开,我不想再重来一次当时的情境。我已经经过两次了,再来一回,我真的会吓死掉。”

    上次废太子兵乱,雪奴也在长安。谭昭昭能体会到当时她的心情,因为她也经历过了一次,如在云端飘着,脚下是看不到的深渊,软绵绵,兴许下一觉就会踏空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谭昭昭宽慰她道:“雪奴,在这种事情中,无论你我,还是大郎,都无能为力。我们都手无缚鸡之力,面对杀来的刀箭,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谭昭昭干脆道;“先用饭吧,吃饱了再慢慢商议。”

    几人安静地用完饭,大家都食不知味,连极为难得的炙烤牛肉,都略微动了两片。

    饭后雪奴告辞离开,谭昭昭叫来小胖墩,笑盈盈问他:“牛肉可好吃呀?”

    小胖墩脆生生答道:“好吃!阿娘,为何我们以前没吃过牛肉,是没有钱买

    ()    吗?阿娘(),那个夫人送我的玉佩ㄨ[((),你拿去买牛肉吃。”

    谭昭昭见他还时刻将武夫人送的玉佩挂在嘴边,忍不住拧了拧他的胖脸蛋,道:“朝廷律令规定,不许宰杀牛马。否则,要被徒一年半。拿到钱也买不到牛肉,这头牛是受了重伤,活不了,才拿来吃了肉。”

    小胖墩哦了声,小脸皱起,不解问道:“阿娘,那若是杀了人,要徒多少年?”

    谭昭昭怔住,片刻后看向张九龄,将小胖墩推给他,晦涩地道:“我答不清楚,还是你阿耶来回答吧。”

    奴仆贱民不及牛马,主人打杀奴仆,还不如杀牛马来得罪重。

    张九龄认真地道:“无论是谁,都不许杀人,若是杀了人,要分案情轻重抵罪。等你长大些,进入学堂读过书,你就清楚了。”

    小胖墩煞有介事地道:“阿耶,若我上了学堂不懂,阿耶再教我。”

    张九龄含笑,抚摸着他的头,“好,小胖墩真乖。”

    小胖墩最爱美,去年就不肯剃发了,蓄发之后,每天头上的两个拂髫要输得一丝不苟,扎起来的头绳还要好看,由他亲自挑选。

    被张九龄一摸,他顿时不乐意了,伸出双手捂住头,大喊道:“阿耶,头发乱了!”

    张九龄看得失笑,收回手道:“好好好,不碰你的头发。”

    童稚的言语,谭昭昭没了往常的欢笑,笑得很是勉强。

    此时她的鼻子酸涩难忍,张九龄对于大唐律不说倒背如流,也称得上了若指掌。

    他何尝不清楚奴仆不及牛马,但他并未如实告诉小胖墩,并非是为了隐瞒,而是他的慈悲,拿人当人看。

    朝廷的贵人们杀来杀去,所谓的权势斗争,皆不过是不拿人命当回事罢了。

    谭昭昭身为官身一族,她永远无法坦然享受这些特权。

    没曾想到,张九龄亦与她一样。

    卢氏,张氏一族,她突然就彻底释然了。

    真正的灵魂投契,莫过于此。

    小胖墩玩耍了一阵,谭昭昭唤乳母带他去歇息,天气寒冷,她与张九龄洗漱之后,也早早上了床。

    张九龄搂着她,低声道:“昭昭,你带着小胖墩与雪奴一起去洛阳吧。”

    谭昭昭虽知晓一些未来,张九龄还没当宰相,他眼下定不会出事。

    但她如今不是旁观者,而是切切实实是局中人。

    张九龄的手如以前一样,轻拂她的后背,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既是安抚,也是他哄她的方式。

    谭昭昭以前对张九龄说过,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她对武夫人说,首要将自己放在第一。

    所有的冷静自持,其实是不在意,或者置身之外的淡然而已。

    谭昭昭清楚,她与小胖墩前去东都洛阳,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眼下的她,心中翻江倒海,像是有人在抓住她的心,狠命地捏住,她连气都透不过来。

    张九龄亲着她,道:“昭昭,我们都不会有事,只是在眼下的时候,能避开则避开。我们说好了,要白首不相离。”

    谭昭昭茫然看着眼前的昏暗,一时没有做声。

    她要如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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