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戚宜芬的脚休息几日就恢复了,雪奴启程去了广州府。
天气转热,谭昭昭没再让张大娘子上山,她与冯氏去了两次,吉州府的世家大族也出力,跟着搭建了善棚。
随着农忙到来,修路的民夫因为要收割小麦,停工回去农收。
张九龄依旧忙碌,忙着农忙后正式凿穿大庾岭的工程,谭昭昭则充当了他的书吏,整理各种卷轴文书。
时光倏忽而过,七月流火时,雪奴从广州府回转,徐氏前来迎亲的一行快到达韶州府,谭昭昭她们也一道回去,张罗酒宴亲事。
卢氏见到他们回来很是高兴,一起热热闹闹用过了饭。饭后,冯氏雪奴他们回了客院歇息,卢氏将张九龄与谭昭昭留了下来。
谭昭昭猜到了卢氏想说的话,果然,她一开口就道:“先前雪奴在,我顾忌着她的面子,没当面问,便同你们背地里说一声。雪奴的身份着实不吉利,若是被徐氏知晓,如何是好啊!”
徐氏不远万里赶来迎亲,怎地会因着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胡姬寡妇而不高兴,卢氏这明显是托词罢了。
卢氏能维持面子情,着实比以前要强一些,谭昭昭虽然暗恼,还是没有戳穿她,感到身边张九龄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赶忙道:“阿家放心,雪奴在正日子那天,会去韶州城。”
卢氏松了口气,拍着胸脯道:“这就好,这就好!”
张九龄道:“阿娘可还有事,若没事的话,我们先回去歇息了。”
卢氏忙慈爱地都:“赶路辛苦,快回去歇着吧。九娘你也回去,好生伺候好大郎,明朝客人多,你早些起来迎接招待。”
张九龄道:“明朝来的都是些自家亲戚,他们知晓我们刚从大余回来,赶路辛苦总得要歇一歇,免得太过劳累,一下病着了,耽误了后面的正事。阿娘陪同她们说话吃茶,帮着解释几l句就是。”
卢氏看了眼张九龄,咕哝道:“那般多的人罢了罢了,九娘你也歇着吧。”
谭昭昭的确有些累,既然张九龄帮她挡住了,就没再多说,见礼后回了院子。
院子里花草葳蕤,庭院下灯笼摇曳,与天上星辉交相辉映,虫鸣吱吱,小胖墩早已歇息,四下安宁而美好。
张九龄牵着谭昭昭的手,慢慢沿着回廊走回屋,低低道:“我读书以后,就搬到了这间院子。那时大娘子刚刚出生,一转眼,她就要嫁做人妇了。”
谭昭昭道:“过两年,二郎也要开始议亲了。对了,二郎与大伯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张九龄道:“估摸着要后日吧,二郎读书上还算有天分,戚五郎就要差一些。大伯父来信说,戚五郎无心读书,想要寻个差使做。”
谭昭昭愣了下,问道:“可是要你帮着谋一个差使?”
张九龄颔首,道:“我已经回绝了大伯父,若是二郎考不中,我亦不会出面帮着他谋求一官半职。”
谭昭昭怔了怔,问道:“大郎可是打
算做孤臣?”
“非也。”张九龄摇头,脸上浮现出自信洒脱的光芒:“大唐天下如此之大,自不缺志趣相投的有识之士,一起为了大唐出谋出力。”
长安汇聚了天下英豪,大唐是有数不清的风流人物。可张九龄若坚持不结党营私,定会有一段孤独艰苦之路。
旋即,谭昭昭就释然了,这就是他的风骨,无论前路如何,只要他不变,她陪着他就是。
张九龄侧头凝望着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含笑道:“我已经有昭昭了,昭昭就是同我志趣相投的有识之士。”
他们想到了一出去,谭昭昭止不住起笑起来,回望着他,道:“好啊,我陪着大郎。”
星光闪烁,灯光昏昏,他们眼里都溅入了光。
张九龄笑个不停,紧拥着谭昭昭,进屋后还不肯放手。
谭昭昭推他,道:“快去洗漱,累得很。”
张九龄道:“一起去。”
谭昭昭一眼横过去,沉下脸道:“莫要胡闹,快让开!”
张九龄悻悻放手,抱怨道:“真是凶。”
谭昭昭无语瞪他,施施然进了净房。
没一阵,张九龄在外喊道:“昭昭,可要我帮忙?”
谭昭昭烦得很,干脆不搭理他,更洗完拉开门,见张九龄斜靠在门边,不禁打量着他:“你在这里等着作甚?”
张九龄望着她,笑道:“我就是想离你近一些。”
不知为何,谭昭昭的心软得如有温水晃悠,温声地道:“快去洗吧,时辰不早了。”
张九龄道好,“昭昭,你坐得近一些,在门外陪着我。”
谭昭昭怒目圆瞪,道:“休要得寸进尺啊!”
张九龄看上去一脸不满,不过他觑着谭昭昭的神色,到底没再多说,进去净房也不关门,大喇喇开始解衣。
谭昭昭哭笑不得,想了下,合上一半门,与他那样倚靠在门边,含笑打量着他。
张九龄的手微不可查僵了下,净房里水雾淡淡,他的耳根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红晕。
谭昭昭眉毛挑了挑,噗呲笑了出声,朝他挥挥手,“大郎,别逞强啦,我去歇息了,你快快来。”
张九龄朝谭昭昭看来,双眸里也蒙上了层雾,羞怯着,从喉咙里挤出了丝声音:“嗯。”
谭昭昭笑得快肚子疼,没曾想都成亲这么多年了,还能见到张九龄这般纯情的一面,回到卧榻上,犹乐得搂着被褥直打滚。
没一阵,张九龄洗完前来,穿着一身月白细绢宽袍里衣,乌发披散,鬓角带着水气,飘飘然如谪仙。
谪仙绷着脸,熄了铜盏上的烛火,钻入了被褥中。
谭昭昭没等到他如往常那样,掀开她的被褥,要与她挤在一起,过来一阵,她凑上前去,抬手抚摸他的脸。
“大郎,生气啦?”
张九龄闷闷地道:“没有。”
谭昭昭乐了,收回手,笑道:“哦,既然大郎没生气
,就睡吧。”
张九龄飞快抓住了她的手,长腿一撩,灵活地挑起她的被褥,熟练地与她紧贴,不满道:“昭昭先前取笑我。”
谭昭昭坚决否认:“我没有。”
“那为何昭昭要笑?”
“大郎不准我笑了吗?”
张九龄吸气,道:“我自是愿见到昭昭笑,能笑一辈子,永不会伤心难过。可是昭昭的笑,不怀好意,故意要看我出糗。”
谭昭昭不大明白,诧异地问道:“大郎为何这般在乎?”
张九龄沉默了一会,道:“我亦不清楚,每次见到昭昭,还是会如以前那般,总是有期待,忐忑,悸动不安。”
时光并不会带走爱,激情亦不会消失,退却,变成了涓涓流水般绵长。
“昭昭说陪着我,我不知有多高兴。知己难寻,我却寻到了。昭昭能懂得我,理解我,支持我,很是难得。若换作以前,昭昭估计会选择留在长安,如今的昭昭,与以前不同了。”
谭昭昭怔楞住,她当时的回答,是下意识,遵从内心的本能想法,从未想过其他。
张九龄聪慧敏锐,他察觉到了她自己都不曾体会到的不同,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也悄然在变化。
比如会耐着性子去安抚卢氏,会更多考虑到张二郎他们的事情。夫妻夫妻,他们已经成亲,这是他必须面对的责任,她亦该面对。
他们眼下不过是一对普通寻常的夫妻,并不像是长安的公主贵夫人,如武氏那般,亲事中间夹杂着各种权势斗争,夫妻同床异梦,道不尽的无可奈何。
究竟何时开始改变,谭昭昭并不清楚。
兴许,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在琐碎的家长里短里,在他奔赴长安,韶州,浈昌,一次次接她归家里。
张九龄道:“昭昭,既能得你信任,我定不会辜负你。”
谭昭昭浑身松弛,不知不觉打了个呵欠,含糊着道:“我知道啊。”
张九龄得了她的回应,忍不住笑了,亲着她的眼角,柔声道:“昭昭累了就睡吧,明早无需早起,我陪着你。谁都不敢说三道四,有我呢。”
他们当然敢指责谭昭昭,却不敢指责张九龄。
听到张九龄要陪着她,谭昭昭放心地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时外面太阳已经升上了半空,窗棂卷起,满室铺满了细碎的日光。
张九龄坐在窗棂边,手捧书卷正在苦读,小胖墩腰上搭着薄锦被,小肚皮起伏着,在呼呼大睡。
听到动静,张九龄转头看来,小声问道:“昭昭醒了?”
谭昭昭点头,伸了个懒腰,抬起下巴朝小胖墩指去,问道:“他怎地睡了?”
张九龄瞥了小胖墩一眼,放下书卷走过来,拿了衣衫递给她:“先前与四郎他们打了一架,打输了,哭着回来告状,我哄了他许久,方将他哄睡着了。”
几l人在一起经常起口角,一会打闹,一会和好,谭昭昭见怪不怪,问道:“什么时辰
了,家中可有来客人?”
张九龄道:“刚过午时初,先前千山来回禀,说是舅舅舅母他们来了,阿娘在招呼。我叮嘱了千山,让他已经去与舅舅舅母赔了不是,待到晚间再敬酒赔罪。舅舅听说我昨日方归,知晓我累着了,让我先歇好,顾着身子要紧。”
有张九龄顶在前面,卢舅舅他们当然不会怪罪,万般都说好。
谭昭昭穿好衣衫,道:“我去洗漱,等下用过午饭,我就去正院找阿家,给舅母见礼,安排晚饭。”
张九龄温柔地道:“有劳昭昭,这段时日昭昭要辛苦了。”
谭昭昭做出战斗的姿势,朝张九龄挥舞着胳膊,斗志昂然,引得他哈哈大笑。
小胖墩被吵醒,哼唧着一骨碌坐起身,朝她张开双臂,撒娇喊道:“阿娘,我要阿娘。”
再辛苦,都没带一个只要睁眼,就从不消停,狗都嫌年纪的小童辛苦。
小胖墩壮如牛犊,手快脚快,谭昭昭将贵重些的瓶瓶罐罐与摆件,全都收了起来。
不然的话,估计都会被他给摔得干干净净。
“乖,阿耶在,让阿耶陪你玩耍。”谭昭昭脸颊抽搐,赶紧朝净房跑去,道:“大郎,交给你了。”
张九龄盯着小胖墩咕噜噜灵活转动的眼珠,想要嫌弃,可又是他亲生的儿子。
小胖墩眼珠转向一旁,停了一下,撅着屁股爬起来,咚咚咚跑上前,抓起张九龄放在身边的书卷,顶在头上,咯咯笑着跑了。
张九龄:“”
赶紧起身追去,“快停下,不许毁书!”
这小祖宗,谭式昭昭,真是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