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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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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九龄回转头望着谭昭昭,半晌后,语气晦涩道:“没事,昭昭回来了,过来坐。”

    谭昭昭见他明显有事,却似乎难以启齿的样子,没再多逼问,闲话道:“外面的天气正好,大郎,你身子可还好,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张九龄说好,起身时,似乎是站立不稳。身子晃悠了下。

    谭昭昭赶紧搀扶住他,急道:“大郎身子无力,还是躺着吧。”

    张九龄呼出口气,安抚她道:“昭昭莫要担心,我是一时起得急了。”

    谭昭昭打量着他的脸色,认真地道:“大郎,我早已说过,莫要逞强,身子是你自己的,郎中的药,旁人的宽慰,都无法替代,难受,痛楚,皆须由你自己扎扎实实承受。”

    张九龄神色若有所思,缓缓绽开丝丝笑意,握住她的手,道:“昭昭,你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走吧,我真没事,春光大好,莫要辜负这春日。”

    谭昭昭便随着他朝屋外走去,闲闲道:“今年的春日过了,还有来年的春,一春又一春,不急在一时。”

    张九龄侧头看她,笑道:“今年的春,是今年,来年的春,是来年,能不辜负,我们便可多一个春日。”

    屋外太阳照拂下,惠风和畅,庭院里的辛夷花正盛,杏花与其争春,满树粉嫩。

    张九龄微微闭上眼,深深呼出口气,道:“昭昭,在屋子里不到一日,我竟然觉着好似过了许多年。以前读书时,常常多日不出门,我难以想象,那时的日子是如何过来的。”

    谭昭昭笑道:“大郎如今忙着公务,要事缠身,缺了你可不行。那时大郎只管着一件事,就是读书读书读书,自是不一样了。”

    那时的他,关在书房里不愿意出门的缘由,并不仅仅因着读书。

    遑说走动出门访友,既便是在家宅周围田间走动,卢氏也不放心,不时差人前来问候,天气凉,天气太热,下雨,刮风,虫蚁,野狗等等,生怕他有丁点闪失。

    虽知晓卢氏是一片慈母心,他却到底不愿意出门了。

    张九龄沉吟了下,道:“昭昭,先前阿娘来了,与我说舅舅家的事。说是想要舅舅家也能做香料买卖,赚几个钱补贴家用。舅舅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不算拮据。节礼年礼,给舅舅家的总要丰厚几分,从未亏待过他们。”

    谭昭昭惊讶了下,很快就明白了,谭大郎与雪奴做买卖,她便也要替娘家争取一份。

    “雪奴那边,我知道还有好些货物没有出,韶州府卖不出去那般多,她打算过两日启程前往广州府。韶州府城就那么些人,还没浈昌县繁华,城内一间大的香料铺子已经开了多年,舅舅家若要重新开一间香料铺,少了的话,连本钱都赚不回去,多的话,估计会卖不出去,香料会积压在手上。韶州府的天气,照着眼下的时节,应当是阴雨连绵会南天的时候,香料不好保存,很快就坏掉了。”

    谭昭昭扪心自问,她当然希望娘家好,所以卢氏为了

    娘家,

    她自然能理解。

    买卖不是那么好做,

    除了能识货,有眼光,铺子里的掌柜,账房,伙计,铺子的地段皆很重要。

    眼下最主要的是,韶州府的人口与购买力,根本无法容纳下多一间铺子。

    除非,卢氏以为,只要有货,有铺子,低买高卖就能赚大钱。

    亦或许,凭着张九龄的官职,能将另外一间铺子挤垮。

    张九龄苦笑道:“昭昭,我同阿娘也这般说,阿娘只是不满,称韶州府别的香料铺子能赚钱,凭什么舅舅的不能赚钱。我便告诉阿娘,韶州府的香料铺子,乃是广州府的刺史亲戚所开,要将那间铺子赶出去,广州府的刺史会参奏我,纵容亲戚敛财,鱼肉百姓。阿娘这才没再多说,只伤心哭了一场。”

    谭昭昭叹了口气,道:“整个岭南道的香料,皆来自波斯大食等,全在胡商手中。雪奴是有货,但路途遥远,这次是她恰好来了,若是明年,雪奴不来的话,千辛万苦去到长安,拿的一些货还不够盘缠呢。若要去广州府等地转一手,香料价钱涨上去,价钱会更高,寻常百姓买不起,世家大族也会心疼钱,宁愿去广州府等地买便宜,好省些钱。大兄拿的货不算多,在浈昌本就有卖布料的铺子,香料是顺带卖出去而已。卖完了,再继续做布匹买卖。舅舅他们若是要做香料买卖,也不是不行,得等到大庾岭道开通之后,韶州府人口增长,繁华起来,买卖就好做一些了,到那时开香料铺,也未尝不可。”

    张九龄携着谭昭昭的手慢慢走动,她不急不躁,条理清楚分析着,能同他说家长里短,也能同他说朝堂大局。

    有些时候,他困惑的事情,她不经意的一句话,能让他拨开云雾见日月,眼前一下清明起来。

    听她对开铺子做买卖的见解,张九龄都自愧不如。

    卢氏曾抱怨地问他,谭昭昭竟好在何处,让他只一心顾着丈人家,忘了自己的亲舅舅。

    张九龄心头滋味很是复杂,卢氏何尝能懂,谭昭昭于他来说,是他的妻子,是他的良师益友,是他的四季与颜色。

    若没了她,兴许他会活下去,日子就此停顿下来,天地间,惟余一片孤寂。

    谭昭昭沉吟了下,道:“不若这样吧,大娘子出嫁时,舅舅他们家会来帮忙,到时候取些钱财布帛答谢他们,这样一来,阿家能开心,也不算对不住舅舅他们了。”

    张九龄起初就在考虑,要给舅家一些钱。但家中的钱财花销,他首先想过要与谭昭昭商议,只是一时开不了口。

    谭昭昭主动提出来,以答谢的借口补贴舅家,既顾全了舅家的颜面,也安抚了卢氏,比他想得还要周到。

    张九龄心里如春风拂过,温柔,酸楚,悸动,他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凝视着谭昭昭,道:“昭昭,先欠着,待我身子好了,我再亲你。”

    谭昭昭哈哈笑,关心问道:“大郎累不累,可要歇一歇?”

    张九龄转头四望,指着西侧的杏树,道:“我们去树下的石凳上坐一坐。”

    两人走上前去,谭昭昭正要坐下去,张九龄取了罗帕出来,准备垫在石凳上,错身之间,他鼻翕微张,似笑非笑问道:“昭昭可是又吃酒了?”

    谭昭昭答道:“阿娘大娘子与雪奴在一起吃酒,我只吃了两杯,没多吃。”

    张九龄宠溺地拍她:“坐吧,待我身子好了,陪着昭昭一起吃。”

    谭昭昭盯着石凳上的罗帕,见张九龄捻起自己的衣袍,准备垫在石凳上,不禁望天,抓了罗帕铺在他身边的石凳上,迅速地在光秃秃的石凳上坐了。

    张九龄无奈地摇头,道:“昭昭,我是担心你凉着。”

    谭昭昭呵呵,“我不怕凉,但大郎怕脏。”

    张九龄还要俯身去捡罗帕,谭昭昭一眼横来,他无奈坐下去,试图劝道:“昭昭,你的罗帕拿出来垫着,别凉着了。”

    谭昭昭白了他一眼,道:“恁地啰嗦,石凳都被捂热了!”

    张九龄失笑,道:“昭昭真凶!”

    谭昭昭斜瞥着他,道:“大郎那是没见着我真正凶的模样!”

    张九龄笑个不停,杏花花瓣不时垂落,掉在两人身上发髻上,他们也不去管。

    两人指着杏树桃树梨树,说了一堆的果子吃食,正在兴头上,眉豆急匆匆跑了来。

    “大郎,九娘,大娘子与娘子争吵了起来。”

    谭昭昭吃了一惊,忙问道:“我阿娘呢?”

    眉豆偷瞄了眼张九龄,脸颊抽搐了下,道:“冯娘子拉着大娘子去了她的院子,关起门来在吃酒。”

    谭昭昭呆了呆,被呛得咳了起来。

    估计是张大娘子吃酒,被卢氏知晓,本来因着娘家铺子的事情就一肚皮火气,加之身子不好,张大娘子不在身边伺候,这下就被彻底点燃了。

    冯氏还带着张大娘子继续吃酒,无异于火上浇油,要把卢氏彻底气死。

    谭昭昭还是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眉豆便说了:“大娘子从雪奴院子离开之后,回屋准备歇息,还未睡下,娘子将她叫了去。听说是娘子见大娘子吃了酒,就责骂大娘子不孝顺,都快要出嫁了,成日吃得醉醺醺,成何体统。大娘子不服气,就与娘子顶了两句,娘子气得要将大娘子禁足,大娘子不依,便哭着跑了出来,冯娘子得知了,将大娘子领进院子去劝,后来雪奴也去了,几人就一起吃起了酒。”

    眉豆觑着张九龄,声音越来越小,谭昭昭心道果然,干笑道:“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争吵几句罢了,无妨。”

    张九龄眉眼间一片冰冷,一言不发大步朝前走去。

    谭昭昭赶紧跟上,眉豆紧追上来,悄然拉着她的衣袖,飞快低声说道:“九娘,冯娘子叮嘱过婢子,让你莫要去管。娘子在早间,就责骂了大娘子一气,真是好没道理。”

    原来还有这一出,谭昭昭头更疼了,望着前面明显怒意迸发的张九龄,小跑着追上前,拉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大郎,别生气呀,可好?”

    张

    九龄垂眸,

    迎着谭昭昭明亮,

    含着恳求的双眸,那股气,倏地就散了大半,涩然道:“昭昭,我不气,就感到有些疲倦。”

    谭昭昭看着他黯然的神色,心里也不好受,母子俩的争吵,没有赢家,而是两败俱伤。

    张九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不该成日为家中鸡毛蒜皮的事情绊住,谭昭昭记得,前世的他好像也称不上高寿。

    太过劳心活不长久,谭昭昭没理会冯氏的叮嘱,对张九龄道:“大郎,我与你一起去劝劝阿家。”

    张九龄迟疑了下,道:“昭昭,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去便是。”

    谭昭昭冲他笑,哈了口气闻了闻,道:“没事,我身上的酒意浅,离阿家远一些,她闻不到。”

    张九龄颔首,道:“有我在,不会委屈到昭昭。”

    谭昭昭笑笑没做声,与张九龄一起前去了卢氏的正院。

    徐媪在廊檐下熬药,院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戚宜芬与小卢氏伺候在卢氏身边,捶腿的捶腿,宽慰的宽慰。

    卢氏半躺在胡塌上,气得胸脯不断起伏,紧皱眉头呼头痛。

    徐媪见张九龄与谭昭昭一起走来,忙起身见礼:“大郎,九娘来了,娘子先前还在吩咐,莫要打扰到大郎,她的身子不要紧,要大郎好生养病”

    张九龄面无表情走进屋,谭昭昭朝她颔首,随后跟了进去。

    徐媪话未说完,门帘晃动,她讪讪住了嘴,连忙去拿来茶水,刚送到门前,小卢氏与戚宜芬,一并走了出来。

    门徐徐合上,将她们都关在了屋外,只隐约听得到嗡嗡的说话声,以及卢氏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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