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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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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走越寒冷,从秋到冬。

    长安干燥,到了荆湖一带雨水多,路上泥泞难行,因着有小胖墩,便在客栈里歇息,待天放晴后再前行。

    谭昭昭没功夫惆怅,所有的心思被小胖墩占据,生怕他在路上生病。

    所幸小胖墩除了流了两天鼻涕,精神好得很。哪怕清鼻涕都快流进了嘴里,他还是一蹦三尺高,吵着要出去骑马玩耍。

    终于赶到了吉州境内,朝廷的诏令已至,张九龄无需考虑孝期的问题,前去见了吉州刺史,商议开山之事。

    吉州府耽搁了两日,再前往梅岭,在山下的客栈歇息一晚之后,次日翻越梅岭。

    梅岭上气温低,必须选择有太阳的天气。在太阳升上天空时,山上结冰的路虽未完全融化,却不会那么冷。

    这次依旧选了脚夫帮着翻山,谭昭昭看着在床上翻滚的小胖墩,愁眉不解。

    张九龄从屋外回来,捧着香甜的烤栗子给她:“昭昭先前晚饭没吃几口,再吃上一些垫垫肚皮。”

    谭昭昭道:“我没甚胃口,放着吧,当做明日的干粮。”

    张九龄仔细打量着她,道:“昭昭怎地了?”

    谭昭昭指着小胖墩,道:“你瞧他,有脚夫帮着驾车,我万万也不敢让他坐里面。”

    虽有千山仆从在,谭昭昭如何能放心将小胖墩交付给他们。

    张九龄笑道:“无妨,到时候我背他。”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谭昭昭抬眼看向张九龄,他虽在长安休息了几天,这一路小胖墩折腾,他比初到长安时还要消瘦。

    张九龄哪能不知她眼神中的意思,道:“昭昭,我没事,是比以前变得结实了。昭昭可要查看一二?”

    说罢,张九龄手伸向衣襟,作势欲解开:“昭昭若讲礼尚往来,就知我所言非虚。”

    谭昭昭白了眼张九龄,道:“你瞧小胖墩。”

    小胖墩像只青蛙般匍匐在床上,仰着头,乌溜溜的眼珠好奇盯着张九龄。

    张九龄讪讪放下手,走上前将他摁在床上,盖上被褥,道:“淘气,快睡觉!”

    小胖墩闷声不响,双腿在被褥里乱蹬,如何都不肯睡,吵着道:“不要,不要,我要玩。”

    谭昭昭只得上前,拉开张九龄,侧身坐在床沿边,哄道:“乖,快睡了啊,明日起来,我们去爬山玩耍。”

    听到玩耍,小胖墩来了劲,虽不懂如何叫爬山,只连声叫着好。

    谭昭昭温柔地拍着他,顺着他说了下去,一下又一下,小胖墩终于沉入了香甜的梦乡。

    在路上谭昭昭怕小胖墩择床,晚上会哭闹,晚上都跟着他们睡。

    客栈里的床榻不宽,小胖墩睡得四仰八叉,张九龄睡在最外面,经常只能侧身占据小小的一块,好几次都差点滚到了地上。

    地上铺着苇席,滚下去倒也没关系。只张九龄不行,客栈里的苇席看似干净,不知多少双脚踩过,他连坐

    都坐不下去。

    到了上床歇息时,谭昭昭将小胖墩搂到了最里面,他撇嘴要哭,闻到她熟悉的气味,哼了声,又睡着了。

    张九龄从背后拥住了谭昭昭,道:“我以为昭昭眼里只有小胖墩呢,原来还记得我。昭昭真好。()”

    “()”

    张大郎气得很,反手将谭昭昭制住,一个鹞子翻身,就将她撂倒在身下。

    谭昭昭定定看着他,微笑道:“张大郎,你要反了不成?”

    张大郎冲她挑衅地笑:“对,张大郎要反了。”说话间俯身下来,逐渐往下:“昭昭,难道不喜欢这般?”

    谭昭昭咬牙隐忍,小胖墩睡在身边,生怕吵醒了他。

    羞耻与刺激,双重夹击,谭昭昭好似看到,凛冬的冰天雪地里,长出了绿草如茵,开出了艳丽的花朵。

    “昭昭。”

    张九龄搂着她,柔声地喊她:“昭昭,你可松快了些?”

    何止松快,简直是畅快淋漓。

    谭昭昭含糊着嗯了声。

    张九龄亲了她下,道:“我知晓昭昭这一路紧绷着,心里不安。我不敢劝,亦不知如何劝说。昭昭与我不同,我归家是为了自己的念想,昭昭是为了我归来。”

    谭昭昭静静听着,那颗晃悠不安的心,缓缓落了回去。

    既然回来了,必须调整好心情去面对。否则,就干脆留在长安。

    上不去,下不来,只能让自己不好过,于事无补。

    张九龄低声道:“昭昭,回到韶州府应当就过年了,等年后,我去忙开山之事,提前征召民夫。待大余那边的宅子准备好,赶在雨多的时候,前来接你们母子到大余。昭昭要是在大余住得腻了,就去广州府住。”

    广州府离大余还有近六百里,她在广州府,张九龄来回也要几天,着实不大方便。

    既然张九龄替她着想,谭昭昭尽可能也为他多想着一二,道:“广州府以后再说,不若让千山先留在大余,前去看宅子吧。”

    张九龄道:“千山看不好,宅子要布置舒服些,赶不上长安舒适,也不能让昭昭吃苦受罪。”

    谭昭昭笑道:“我哪有那般娇气。”

    张九龄跟着她一起笑起来,道:“昭昭难道还不娇气?在长安这两年,养得愈发娇艳,气度雍容。我来长安时,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尘,深感羞惭,唯恐配不上昭昭了呢。”

    谭昭昭伸手拧住他腰上的肉,骂道:“在何处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张九龄痛得皱眉,忙道:“昭昭,我真没油嘴滑舌。居移气养移体,昭昭在长安增长了见识,长了学问,自与以前不同了。”

    谭昭昭哼了声,松开他道:“在大余不会久居,宅子要宽敞,格局要好些,里面的布置普通寻常就好。山道开通了,南来北往的行人,会经过大余,此处会逐渐繁华起来,待我们离开后,

    ()    宅子可以拿来改做客栈或者食肆。”

    张九龄道:“昭昭想得真妥当,就按照昭昭的安排去置办。时辰不早,昭昭,你真不要礼尚往来一二?”

    谭昭昭想到他一路的辛苦,手伸了出去,道:“往来一半。”

    张九龄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一半也好,一半就没了魂”

    翌日早上起来,张九龄精神奕奕,眼角眉梢神采飞扬。

    小胖墩被他抓住在穿衣衫,他看着坐在那里发呆的谭昭昭,道:“可要再睡一阵?等要出发时,我再叫醒昭昭。”

    昨晚被他索要了两次还礼,谭昭昭最后困得他帮着清洗手都没醒来,一晚好眠,这时倒不困,就是早起习惯性发呆。

    谭昭昭斜了他一眼,起身去洗漱了。听到身后张九龄对小胖墩笑道:“你阿娘凶得很,小胖墩,你今天要乖一些,仔细他打你屁股。”

    小胖墩扯着嗓子反抗:“不要!”

    张九龄笑个不停:“打你屁股,你捂着脸作甚?”

    谭昭昭听不下去了,赶紧加快步伐去了净房。

    天公作美,太阳晴好,待升到半空时,一行人在脚夫的帮助下上了山。

    吉州这边的山道路好走,到了中午时分就到了山顶。

    站在山顶远眺,眼前一片云蒸霞蔚,他们好似踩在了云端,只在云偶尔飘拂开时,能看到露出来的山巅与树梢。

    大家略作歇息,吃了些干粮,开始准备下山。

    张九龄背起小胖墩,谭昭昭帮着用布兜把他捆好,再用薄被裹住。

    小胖墩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眼睛,他感到新奇得很,眼珠子灵活转动,到处张望。

    谭昭昭见他不哭闹,顿时放下了心,只是张九龄负重下山,等于背上背着一个小火炉,这一趟要受罪了。

    张九龄托了托小胖墩,朝谭昭昭伸出了手,道:“走吧,我已经走了无数次这条道,已经熟悉了,昭昭放心。”

    谭昭昭拄着手上的棍子,道:“我自己可以走。”

    张九龄望着她,笑道:“好。”

    脚夫带着车马行囊,先行走在了最前。

    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几年来,山道从未修葺过,比以前还要崎岖难行。

    幸得这个时候太阳最大,冰化了,路上湿漉漉,到底好走一些。

    马车不时颠簸,发出哐当响声。起初叽里咕噜说个不停的小胖墩,趴在在张九龄背上睡着了。

    谭昭昭喘着气,看着额头上汗流滚滚的张九龄,拧开水囊递到他嘴边:“喝几口,先歇一歇吧。”

    张九龄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加了蜜,甜滋滋,他呼出口气,道:“我没事,昭昭累了的话,我们歇一阵再走。”

    谭昭昭喝了几口水,望着天色,问了眉豆与胡姬乳母们,她们虽然累,都还有力气继续下山。

    谭昭昭叮嘱了她们几句,道:“不歇了,等下天黑了,路更不好走。”

    张九龄说好,

    继续往前走去。

    谭昭昭在后面,

    望着他微微前倾的身影,稳健的步伐,突然心里就酸酸的。

    这个男人,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在尽全力,小心翼翼护着他们母子前行。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大家磕磕绊绊,终于在夜幕降临时下了山。

    张九龄发髻都湿透了,薄唇惨白。谭昭昭赶紧上前,将小胖墩从他背上揪下来,道:“千山,快拿水来。”

    千山拿了水囊上前,张九龄却没接,指尖提着衣衫一阵抖,急声道:“水拿开,快去客栈!”

    谭昭昭怔楞了下,闻到小胖墩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不由得嘴角抽搐。

    小胖墩平时排便很是规律,在早起拉了之后,一般到了晚上才会再拉一次。

    在路上时,放他下来小解了几次,谁知他这个坑爹的小子,不声不响,拉了张九龄一背。

    怪不得张九龄脸色那般难看,他没将小胖墩扔掉,估计真是忍了又忍,看在是亲生的份上了。

    只要不是张九龄身体有事就万事大吉,谭昭昭放了心,见小胖墩还在咧着嘴笑,脑袋左右乱转乱砍看,唤来乳母,道:“先给他换尿布。”

    乳母取了干净尿布上前,谭昭昭想了下,拿了两块走到张九龄身边,道:“大郎,先给你擦一擦。”

    张九龄看着谭昭昭手上的尿布,确认是全新的,勉强答应了,背过了身去。

    谭昭昭手刚抬起,张九龄闪开身,道:“算了,去客栈里换洗吧,省得弄脏昭昭的手。”

    真是臭毛病多得很,谭昭昭无语瞪他。

    千山自小跟着他,他从不许千山近身伺候碰触。

    无奈之下,她要帮他,他又拒绝,只得道:“好好好,我们快些去客栈。”

    进了客栈,张九龄就不管不顾了,直接冲了进屋。

    千山提着热汤,一桶桶送了进去。

    乳母将小胖墩的屁屁洗干净,谭昭昭陪着他玩耍,先让他吃饭。

    眉豆铺好了他们自己的被褥,案几上的饭食都快凉了,张九龄方洗漱完出来。他头发濡湿,里里外外更换了身,边走还边抬起手,闻着气味,再眼神不悦,看一眼坐在地上,玩着木老虎的小胖墩。

    谭昭昭看得无语,道:“快来用饭吧。”

    张九龄颔首,走过来坐下,又看向小胖墩,道:“他可换了衣衫?”

    谭昭昭好笑道:“已经换洗过了。”

    张九龄这才稍许满意,举起木箸,尝了口黍米饭,皱起眉,道:“冷了,让灶房热一热再吃。”

    谭昭昭早饿得不行,道:“大郎的那份拿去热,我没事。”

    张九龄未在做声,陪着她略微用了几口。

    谭昭昭见他面前基本没动的饭食,深吸一口气,让眉豆收了下去:“去灶房再煮一碗汤饼来。”

    眉豆应下去了灶房,谭昭昭蹬蹬瞪回屋,将熏笼提到张九龄

    身边,道:“躺下来熏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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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白宽袍,乌发薄唇,棱角分明的漂亮面孔,如何看都赏心悦目。

    可惜,太麻烦了些!

    小胖墩看得有趣,扔掉木老虎,跑到张九龄身边,学着他那样躺了下来。

    张九龄嫌弃,伸出手指将他戳开:“到一边去玩耍,臭小子!”

    小胖墩一点都不在意,蛄蛹着往他身边靠,不断叫着:“阿耶玩,阿耶陪我玩。”

    张九龄想叫乳母,下意识先看向谭昭昭,见她面上带着微笑,神色温柔,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任由小胖墩在身边躺下了。

    一胖一瘦,一长一短,父子俩除了眼睛,此时长得虽不像,谭昭昭还是看得心里暖洋洋,下山的疲惫,好似消散了不少。

    睡了一晚,次日早上起来,谭昭昭双腿直打颤,酸痛无比。

    回韶州城还是得坐船,无需走路,谭昭昭在船上躺了两天,张九龄硬要帮着她松泛,将她按得惨叫连天。

    小胖墩在一旁凑趣,跟着嚎丧,一路真是热闹得很,到了曲江码头下船,什么近乡情怯,真正回到韶州的感慨,谭昭昭统统忘了。

    码头上立着乌泱泱的人,韶州府刺史等官员立在最前,随后是小卢氏搀扶着不断抹泪的卢氏,戚宜芬与张大娘子陪在她们身边,上学的张九皋张九章戚七郎,乳母领着圆墩墩的张四郎张九宾,声势浩大。

    谭昭昭看着眼前的大阵仗,下意识去看张九龄。

    他此时看上去熟悉又陌生,神色沉静,矜贵又从容。

    谭昭昭蓦地察觉到,与她亲密无间,对她陪着小意,处处相让的张大郎,早已成为了韶州府,甚至岭南道都举足轻重的朝廷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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