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啊啊啊,又输了,不玩了不玩了。”瞿季同把手里圆溜溜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扔,跟滩烂泥似的往凳子上一躺。
盛缙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倒霉弟弟:“……”
瞿季同突然拍拍屁股站起来:“内什么,我突然想去看看嫂子。”
盛缙拿起手里的“帅”,在棋盘上“啪”一敲,瞿季同立马止步。
盛缙:“坐下。”
“好嘞。”瞿季同立马丝滑坐下。
盛缙看着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想起来姨妈一提到自家小儿子就摇头叹气的样子,觉得非常能感同身受。
“比起问我,不如说说你自己吧,”盛缙淡淡开口,“听说你最近总往道观跑?”
瞿季同:“……怎么你也,我就到你这儿来过会儿清净日子。”
“问你话呢,”盛缙摆出兄长的威慑力,“一个大学生,天天往道观跑,你在想什么?”
瞿季同那张十分烦人的嘴突然就闭上了,跟个闷葫芦一样,几巴掌打不出一个声儿:“……”
盛缙嗤笑:“现在道观要人都双九起步了,你一个在肄业边缘反复横跳的本科生,连出家都达不到水准。”
瞿季同抬头看天花板:“……”
盛缙又拿起手里的棋子,在桌面上“砰砰”两声:“说话。”
“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小猫崽儿还没喂,”瞿季同站起来,冲盛缙摆摆手,“回见啊,哥!”
盛缙很罕见地皱起眉,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被瞿季同先一步打断:“哥!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啊!”
盛总:“……”
他轻轻叹口气,懒得再管这混不吝的小子。
何泽书一个人坐在卧室里,手里习惯性地捧着剧本,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些小注——都是他这些天来的成果。
只是今天,他翻书时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了,脑子里总飘着盛缙那些劝他摆烂的“箴言”,还有那五个字、那完全无法忽视的五个字
——我在追求你。
何泽书捏住纸张的手指不受控地攥紧了些,紧到指骨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
他在心里轻叹口气:还是没能说出来。
还是没能把那句“我不是原来的我”,直直白白、堂堂正正地告诉盛缙。说到底,他何泽书还是胆怯,他想过种种可能,往最乐观的方向想——“盛缙或许感兴趣的是”;差一点,“盛缙压根没发现或者说不在意我的变化”;最糟糕的,“盛缙在意的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己”;啊不,还有更糟糕的,或许他只是对自己这个皮囊下面的变化感兴趣……
盛缙那双深邃的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何泽书用力拍了拍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的手慢慢拂过页面,就好像在缓缓理清自己的思绪。
何泽书,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怕失去安稳的生活?怕失去叶子?
还是(),怕失去盛缙的偏爱?
大概都有吧。
何泽书眉心微微攒起(),心里各种五颜六色的思绪驳杂地混在一起,夹杂着他所有不安的、困惑的、向往的、热爱的、迷茫的、阴暗的、积极的……
他期待的,还有他畏惧的。
一切的一切,裹挟在一起,从他的天灵盖灌下来,何泽书哆嗦了一下——好像突然一瞬,他看不清自己了。
何泽书深吸一口气,把这些杂念从心里扔出去。
等下次,一定……
突然,“啪叽”一声响打断了何泽书的思绪,他余光看到了门外“张牙舞爪”的小团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盘桓在心口的阴霾突然就被驱散了一大半,连紧锁的眉心不自觉地松开了几分。
他装作毫无察觉,把手里的剧本翻过一页。
等鬼鬼祟祟的小崽崽自以为完美完成潜入计划,何泽书突然转身,转手就是一个捏脸杀:“叶!子!”
“嗷!粑粑肿么发现叶砸的?”叶子口齿不清的问。
“当然是因为你爸爸我啊,”何泽书眨眨眼睛,“有超能力!爸爸能看到背后发生的事哦!”
叶子瞪大眼睛,没有在第一时间喊出“爸爸好厉害”,而是略显心虚地别开眼睛,使劲眨了眨。
哦?
何泽书一下子明白了:这小崽子八成最近在自己背后干了坏事。
何泽书笑眯眯地把叶子抱起来坐自己腿上,揉揉他的小脑袋:“所以很多事爸爸都知道哦,但爸爸不说,爸爸在等着叶子自己承认错误。”
叶子一双大眼睛飞速眨啊眨,看着出来小崽崽非常纠结。
何泽书循循善诱:“诚实是最好的美德,只要叶子主动承认错误,爸爸保证,绝对不追究。”
叶子还是太小了,被他爸一勾,就说了个底掉:“……上周爸爸做饭的时候,叶子偷偷在后面吃糖。”
何泽书眉尾一跳:怪不得他看到糖盒莫名其妙开了盖子。
“还有呢?”何泽书好歹也算得上一名(快入门)演员了,至少,拿来唬住5岁的崽还是轻轻松松的,他表现出“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姿态,“小叶子干过的坏事不止这件吧。”
“还、还有,爸爸最喜欢的那个杯子,不是大爸爸打坏的……”叶子两只眼睛乱飘。
“盛子业!”何泽书当场起立,发动对娃大招之——喊大名,“你打碎了我的杯子还栽赃给你爹?!”
叶子拔腿就往门边跑:“爸爸你说了不追究的!”
“原则性问题面谈!盛子业你给我站住!”
叶子表示傻子才站住,小团子非常灵活,迈动小短腿,跟个小风火轮一样冲出了房间,然后——一头装在一堵“墙”上。
被栽赃至今的冤大头盛总微笑着把叶子抱起来:“爸爸说过的吧,不要在家里横冲直撞,嗯?”
叶子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何泽书打一百二十个赌,这小团子绝对遗传了他
() 爹的腹黑基因:“是爸爸说话不算话!()”
盛缙:嗯?()”
何泽书双手叉腰,从后面走过来,跟叶子大眼瞪小眼:“敢不敢把整件事讲一遍。”
叶子低头:“吱……”
“包括你诬陷大爸爸砸了杯子那部分?”
叶子别开眼:“吱吱吱……”
“小小年纪就知道骗爸爸了。”何泽书捏住叶子的小脸,关键是这小崽子还把自己骗得团团转,以后还得了?!
“罚你今天不许看电视,今晚也不许跟爸爸睡!”
叶子小脸瞬间耷拉下来,两只小爪子抱住脑袋;大悲jpg
他试图卖萌,扯住爸爸的袖口:“粑粑……”
“撒娇没用!”何泽书双手抱在胸前,努力表现得威严一点,“好好反省!罚你不是因为那个杯子,而是你栽赃你大爸爸。今后不论是对长辈还是对朋友,都绝对不能这样,永远不能把自己做的错事推给别人,那个人会为此难过、甚至为此受伤,明白吗?”
叶子嘟起嘴:“叶子知道了……”
何泽书讲了半天,整个人口干舌燥,不满地转向一直在旁边保持安静的盛总:“盛缙!倒是你说点什么——”
他喉咙一干,刚刚还脱口而出的话突然哽在喉咙里:糟糕,这样似乎太亲密了,就、就好像真正的夫妻一样……
何泽书突然卡主,整个人想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别开视线,却听到盛缙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爸爸跟叶子讲的是‘敢作敢当’四个字。”
叶子懵懵懂懂重复了一遍:“敢作敢当?”
盛缙揉揉他的脑袋:“叶子看的动画片,里面的大侠、大英雄,是不是都说过这个词?”
叶子认真回忆:“好、好像是哦……”
“敢作敢当是长成男子汉的重要一步,”盛缙笑着说,“叶子不是想快快长大吗?长成成熟可靠的大人,长成厉害的大人,这样才能保护爸爸。”
叶子眼睛微微发亮:“就像大爸爸一样?”
盛总莞尔:“对,像大爸爸一样。”
何泽书愣了半拍,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脸红了,这、这个人真是……
“咳咳,”何泽书转移话题,“后天我们就出发去m市,差不多得收拾收拾东西了。”
“好。”盛缙点点头。
“好耶!”叶子蹦蹦跳跳,“要跟爸爸和大爸爸一起出去玩喽!叶子要带新买的小熊!还有!还有好多小饼干!”
“不是玩,是工作。”何泽书再次纠正。
“好吧,”叶子重复了一遍,“工作。”
但看得出来,这没心没肺的猴孩子压根没往心里去。
何泽书:“……”
于是两天后,这一家三个人,就带着各自的心事(叶子除外),踏上了去往m市影视拍摄基地的路。
——然后何泽书就被传说中的“接机”震撼到了。
作为一
() 个铁宅男,何泽书知道网上涌现出了不少自己的粉丝,没事儿就在自己微博下面“老公”或者“老婆”地喊,各种裤衩乱飞,比恶评还吓人,搞得他每次在网上看自己相关信息都得提前做至少一分钟的心理建设。
但说到底,这些都是虚拟互联网上的事儿,到底是跟现实隔着一层。所以说,何泽书对“我火了”这件事其实没什么真实的触感
——直到今天。
何泽书目瞪口呆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冲他举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拍,还有不少人举着牌子,似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喊什么,何泽书目光匆忙扫过那些个花里胡哨的牌子,什么“书海无涯,伴君同行”,“书山有路我为径”,还有“盛世金属就是坠吊的!”,似乎还有盛总的粉丝,羞涩举起“天下第一霸总”……
看到那个“天下第一霸总”,何泽书没绷住,当场“噗嗤”笑出声,目光朝身边的盛缙偷瞄了两眼。
见盛缙只为蹙着眉,似乎只是在单纯地烦面前这么多人,何泽书坏心眼地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往盛缙耳边靠近了点,小声说:“你看最右边那个牌子。”
盛缙一转头就看到了那块“天下第一霸总”:“……”
但就是俩人之间小小的互动,就在现场掀起了一片有点吓人的狂嘲,不少女生双手掩面,拼命压抑住嗓子眼里面的尖叫,有的直接当场尖叫出声,还有的当场大喊“啊啊啊我刚刚没拍到啊”,最夸张的,有些直接当场哭出了声……
何泽书吓得倒退了半步,他紧紧牵着叶子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半大的崽就被人潮冲走了。
唯一万幸的是,盛总贴身的刘秘书确实工作能力极强,早早做好准备,足足安排了一整排人高马大的专业保镖,这些人训练有素地围成圈,把何泽书一行三个人围在当中,一边麻利地组织交通,一边往前开路,终于在人潮的喧嚣声中把仨人送上了接人的专车。
车门合上的一瞬间,何泽书长长舒了口气,拉住叶子的手都渗出点薄汗了。
“吓人……”何泽书摇摇头。
驾驶位置上,一个不认识的青年人笑着开口:“那以后您可得慢慢习惯,这都是些基操了,也能在网上呼吁拒绝接机,但说实话,作用不大。”
何泽书正想叹气,盛缙先一步淡淡开口:“以后出门坐专机吧。”
何泽书:“?!”
这、是……呃,这么随便的一件事吗?!
盛总还在持续输出:“我原本没有出门坐专机的习惯,没提前考虑到情况变化是我的过失,现在直接买飞机怕是有点仓促,我跟表弟那边打声招呼,暂调一台到m市方便我们随时用吧。”
何泽书缓缓打出一串问号:“……?!”
什么叫壕无人性啊?!
何泽书内心已经被感叹号刷屏了,甚至忘了问前座的陌生男青年到底叫什么名字,还是叶子扒着驾驶座的椅靠,奶声奶声地问:“叔叔,你是谁呀!”
“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青年扶
了一下眼镜,微笑着说,“盛总应该认识我。()”
何泽书从车内后视镜能看到青年的半张脸——挺有文气的面孔。
青年继续:我叫毛微,以后就是三位的经纪人了。5()_[(()”
何泽书:“毛老师!你好你好。”
叶子也一板一眼地大声打招呼:“毛叔叔好!”
这位毛微在业内也有不错的名气,年纪轻轻,手下已经带出来几个不错的艺人,属于有野心有势头也有耐心那种,盛总为什么在一众颇有名气的经纪人里唯独选中了他——何泽书大概是清楚的。
“《十年》这整个周期走得都比较匆忙,所以之前我一直在m市这边沟通工作,今天才跟三位见面,”毛微开着车说话,即便面对盛缙,仍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也是充分考虑到几位的意愿来调整档期,比如说,尽量赶在叶子同学暑假结束之前完成崽崽这部分戏份的拍摄任务。”
毛微推了一下眼镜:“总体来说,各位放心,没有多大问题。”
何泽书这位毛经纪人的工作效率相当满意,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当甲方的快乐:“辛苦您。”
“都是应该做的。”毛微工作风格相当沉稳,“给三位各安排了一个助理,已经到m市了。根据刘秘书的要求,这三位助理从盛氏母公司出人。”
何泽书看向盛缙,盛总点点头:“叶子年纪小,剧组人员太杂,咱们多少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可不敢让新组建的娱乐公司里面刚招的新手帮我们看孩子,还是母公司出人吧。”
何泽书戳戳他,开口问:“你从秘书办公室里面找的?助理生活很辛苦的,你没欺负人家打工人吧?”
“人是从秘书办找的,但‘欺负’确实谈不上,”盛缙微微一笑,“借调这段时间内,我开双倍工资,本年享年假三倍。听小刘说,秘书办所有符合条件的人都抢着来,他们为此还搞了个什么‘幼崽照顾竞赛’,优胜劣汰,胜者上岗。”
何泽书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毛微也在前座发出轻笑:“不愧是盛氏。”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去了宾馆。
下车,毛微先熟练地四处张望一番,压低声音跟面前三人讲:“草丛里面有人。”
盛缙微微皱起眉,冰冷的视线扫过酒店门口的灌木,那儿传来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但确实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样的乾坤。
何泽书心里“咯噔”一下,攥紧了叶子的手,让崽崽的脸贴在自己怀里。
毛微拍拍他的肩膀:“你最近正红,确实得适应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事儿,我们这边有反制的手段,等慢慢走上正轨以后——”
“不会再有第二次。”盛缙打断他。
毛微:“嗯?”
盛缙:“小书,同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何泽书有点懵:“嗯,嗯……”
毛微在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盛总,这事儿确实没办法,公众人物都要让渡一定隐私权的,很多做的相当过分的私生,告上法庭都赢不了。”
“我知道,没事儿,”盛缙没有多说,他只是轻描淡写掀过这页,“我们去办入住吧。”
等几个人办好入住,收拾完东西,已经快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何泽书站在这间巨大套房的正厅,看着落地窗外的夕阳,有点出神。
m市的经济主体就是它那个巨无霸的影视城。从来到这儿开始,何泽书就已经陆陆续续能闻到“影视”的味道,比如车辆走在大街上,就能看到穿着古装的人——八成是刚收工的群演。
啪嗒——
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命运的齿轮拨动的声音,往一个自己从没想过的、看不清终点的方向疾驰。
当演员啊……
对于原来007的自己而言,“演员”这两个字离自己未免过于遥远了。
“小书,放轻松一点,‘活着’不是那么沉重的事。”
——脑子里“滋啦”一声,突然弹出这句话,声音很熟悉,只是、只是想不起来……
自己是从谁嘴里听到这句话的来着?!
嘶——
何泽书突然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他一把攥紧手心的剧本,踉跄了两步,“砰”一声按在最近的柱子上,贴着墙面滑坐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