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霍卿章沿着小巷一路走,终于在刚才两人分别的地方找到了温绛。
他抱着双膝坐在路边,身后是竖着毛刺的破木板,上面搭了件白色棉外套,正是温绛来时穿的外套。
以及那条随他处理的羊毛围巾,裹住了一只脏兮兮的蓝眼睛小白猫。
温绛表现出惊慌失措,抬手挡住小猫,满眼写着心虚道:“是代表你说围巾可以随我处置的……”
温绛不说话,霍卿章还真没注意到围巾。
他的视线全部被温绛吸引。
湿漉漉的裤子,被淋湿成缕的头发,和旁边那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像是难兄难弟。
“代表你不是回去了么。”温绛又问。
虽然霍卿章的折返全在他预料之中。
霍卿章开始没说话,只蹙眉凝望他。
外套搭成棚子为小猫遮风挡雨,围巾给小猫取暖,自己却只穿一件毛衣坐在雨中,蜷缩成一团,比旁边流浪猫更像流浪猫。
“我来拿回围巾,突然想起是个很重要的朋友送的。”不这么说,温绛岂不是要误会自己半路折返是因为担心他。
“都这样了,我洗干净还给你吧。”温绛皱着眉,下意识拧了拧围巾上的水。
“都成了这个样子,不想要了。”霍卿章却道。
温绛:所以说什么围巾是很重要的朋友送的。无中生友?
“这猫是……?”霍卿章又问。
“路边发现的流浪猫,腿断掉了。”温绛抬手揽过小猫,让它靠在自己身上。
“猫的愈合力很强,你该担心你自己。”霍卿章看了眼温绛湿漉漉的脸蛋,他的身体肉眼可见打着颤。
他脱下大衣裹在温绛身上,语气不悦:“走了。”
“流浪猫很难撑过冬天,特别是冬季的雨天。”温绛并没动身的意思,他捻过小猫脖子上的项圈,将上面的小挂牌展示给霍卿章看,“对于曾经有家的流浪猫来说更难生存。”
“它的主人呢。”霍卿章问。
“大概是不想要它了,我根据牌子上的号码打了很多通电话,都被按掉了,发了短信也只说要我别再烦他。”
温绛看着小猫咪碧蓝色的大眼睛,骨瘦嶙峋浑身发抖的模样,笑得苦涩:
“曾经被它的可爱所吸引爱它的心是真的,可它生了病无力负担它的医药费时,要丢掉它的决心也是真的。”
霍卿章慢慢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只小猫咪。
毛发打结成团,脏兮兮,眼睛周围腿部有多处创伤,明明瘦得厉害,却有个滚圆似皮球一样的大肚子。
它有一双如海水般湛蓝的大眼睛,坐得笔直,挺拔的小胸脯透出几分自信,像个骄傲的小王子。
有点落魄罢了。
小家伙非常亲人,一见到霍卿章主动向它靠近,用脑袋蹭他的脚踝。
温绛赶紧抬手挡住它脸,对霍卿章笑道:“抱歉代表,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已经叫了车带它去医院,车子大概马上就到,我回去也马上把您的围巾洗了。”
霍卿章忽然明白了温绛刚才借口支走他的理由。
他认为自己不会容许这样一只脏兮兮的小猫上车,更不想因为一只猫给别人添麻烦。
难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男人?
“网约车还有多久到。”霍卿章问。
温绛掏出手机看了眼:“还有五公里,这边不好叫车,等了很久才有人接单。”
“取消订单。”霍卿章似命令般颐指气使道。
“重新叫车也未必能叫到附近车……”温绛当然知道霍卿章的意思,可偏要装傻。
霍卿章也不再和他废话,解开衣扣拎起小猫捂在怀里,把伞递给温绛:
“我送你,取消订单,别让师傅白跑一趟。”
温绛嘴上应着,可刚站起身又不动了。
“怎么了。”霍卿章蹙起眉头问道。
“没事。”温绛紧挨着墙,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迟钝。
脚麻了。
霍卿章揉了揉眉心,显得几分疲惫。
他转手将小猫塞进温绛怀里,接着委身将人拦腰打横抱起,语气依然不悦:“伞,举稳了。”
温绛:计划通
“代表是第一次抱人么。”温绛笑问道。
“怎么,没经验不能抱?”霍卿章垂了眼眸,透过朦胧的雨帘,看到了他睫羽尾端摇摇欲坠的水珠。
“嗯……抱得不太舒服。”
“知道是第一次就忍着点。”
霍卿章嘴上嫌他麻烦,双臂却诚实的注意了下姿势,尽量放轻力道转移到肩膀,以使温绛不那么难受。
“说到底,代表还是很在意我吧。”温绛笑得可可爱爱。
“别误会,嫌你走得慢。”霍卿章冷声道。
“代表嘴真硬。”温绛放松了身体,脸颊贴进霍卿章怀里,似是自言自语,“和那里一样硬。”
霍卿章:……
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
等医生给小猫做完全身检查后已经是十二点多。
小猫问题很多,过敏性皮炎、肝脏功能失常引起的腹水,以及人为造成的后肢骨折。
温绛本以为小猫只是骨折,而像腹水这种病治起来非常麻烦,而且整个过程小猫都会极度痛苦。
医生直言这一套治疗费用保守估计要上万,现在很多宠物医院为了牟取暴利会故意抬高治疗费用,几万十几万都有可能,它的主人应该是没那么多钱也没那么多精力,最后选择了放弃。
医生问温绛是否治疗,就算他选择不治,对于一个路人来说也不会遭受道德谴责。
温绛却不假思索:“治。”
医生给小猫做伤口清创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毛发剃掉后才发现小猫的皮肤已经大面积发黑溃烂,生理盐水对伤口有强烈的刺激性,小猫叫得痛苦,但也只是叫,并未出现任何攻击性。
“小家伙的后腿是人为打断的,就算治好了也会留下后遗症。”
医生说着,叹了口气:“像这种品种猫一般都很亲人,对人没什么戒心,而且在遭到主人抛弃后没有任何生存能力。都说猫的记忆很短,可它也有长期记忆,快乐的难忘的事它能记几个月甚至几年,大概它的主人曾经也很爱它,所以即使被抛弃了夜会下意识依赖人类,认为人类会是它命运的救赎。”
温绛怔怔的,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面镜子,镜中清晰映照出他的脸。
父母车祸离世时,舅舅舅母哭成了泪人,抱着他说以后他就是他们的孩子,会视如己出给他一个温暖快乐的家庭。
可后来才知道,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哪怕面对的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父母有一笔遗产,或许他也见识不到所谓的“亲人”那可怖的嘴脸。
即便被伤害了,可那不知真心如何的神秘资助人出现后,他还是习惯性去依赖他,想着他念着他,哪怕不知道他的姓名,也没见过他的长相。
而穿越到这个书中世界后,明知道霍卿章是个彻头彻尾的反派混蛋,可看到他和那人有着相同的痕迹时,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他、依赖他。
鼻根酸得厉害,温绛使劲做了个深呼吸努力去想些别的事转移注意,但为时已晚。
眼泪簌簌落下,落在裤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医生并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安慰着没关系,治是能治好的,就是耗费时间长而已。
霍卿章本来在看财务报表,听到医生这么说倏然抬头看过去。
他只看到温绛的背影,蒙着一层阴霾。
哭了么。
是因为透过一只流浪猫看到了自己?
做完清创,小家伙已经累得睡着。
医生说要二人先回去,明早会观察一下小猫的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温绛执意:“如果这里一直有人值班,我可以留下么。”
“医生很忙,别给他们添麻烦。”霍卿章替医生回答道。
“可是我担心……”
霍卿章重重叹一口气,给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我家离医院进,住我家,有任何突发状况你都能及时赶来。”
温绛:“可以么。”
医生:我才是流浪狗,走大街上都能被踹一脚。
坐在车上,霍卿章终于清醒过来。
不得不说温绛手段之高与他之前见过的狂蜂浪蝶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不然怎么会脑子一热要将人带回家。
他还是好奇:“萍水相逢的流浪猫罢了,就这么在意。”
“如果它天生流浪,我不会担心,可它见过光明却又被丢进黑暗,我想知道,它最后的命运会怎样。”温绛目视前方,淡淡道。
这句话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他的身世,温柔到可以一起打游戏的父母于某一天背负上不实骂名,本是想着旅游散心排解郁闷,结果却是天人永隔。
原本幸福的孩子突然跌落地狱,或许这个孩子透过流浪猫看到了自己,他不仅想知道猫的命运最后会是什么走向,更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最终将会如何。
霍卿章轻握方向盘,手指有一搭没一搭轻点着。
有点像,自己曾经资助过的孩子,也姓温,但不是叫温绛。
是巧合么。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那个孩子的样貌已经有点模糊了。
霍卿章到底还是低估了温绛。
本以为他的手段大抵如此,但没想到。
半夜正睡着,觉浅的霍卿章听到门外传来极其细微的簌簌声,打开房门一看,温绛提着拖鞋赤着脚,蹑手蹑脚往外走。
“去哪。”霍卿章那口吻像极了捉奸在床的绿帽侠。
“医院……”温绛晃着拖鞋,表现出对惊扰霍卿章的愧责,“还是很担心,反正近,过去看看。”
霍卿章烦躁揉着眉心:“医生给你打电话了?”
“没有……”
“回去睡觉。”霍卿章低低道。
陪他折腾到凌晨,他还不得安宁。
温绛一个小碎步冲出去:“我就去看一眼,代表早点睡,晚安。”
但179的温绛不仅在身高上低人一等,腿也不如霍卿章长,被他阔步拦下。
“消停会儿,嗯?”霍卿章语气发冲,将人紧紧按在桌子上,一条腿抵在他双腿中间,形成稳固的三角形将人牢牢钉住。
“消停不了,大概是因为不累。”温绛丝毫不慌,反而张大双腿努力迎合。
再过个把小时就要起床上班的霍卿章没精力陪他闹,双臂一个发力将人扛起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床上,关上门,反锁。
凌晨。
霍卿章很清楚自己现在需要休息,可心里始终有个令他极度烦躁的点,躁的他无心睡眠。
他起身去了客厅,泡了杯安神冲剂,热气缭绕中,视线却不自觉落在了那道紧锁的房门。
看了不知多久,失了神。
等回过神后,安神冲剂早已凉透。
他还是打开了那扇门。
月光穿过窗子,被窗柩割成了规则的几何形,投映在床上那人薄弱的身躯上。
像只胆小的小猫蜷缩成一团。
霍卿章借着月光看过去,明明屋内昏暗,温绛那泛红的眼尾却格外明显。
震颤的睫毛还沾着细碎水珠,在眼底透出一片扇形阴影。
又哭过了么。
为了一只初次见面的流浪猫。
还是说,从流浪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此惴惴不安着,害怕哪一天也像猫咪一样,在滂沱大雨中等一个永远等不来的人。
霍卿章就这样垂着眼眸看了他许久。
良久,他缓缓伸出手,极尽轻柔,抚过温绛稍显凌乱的发丝,留下了一点微温。
翌日一早,温绛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猫。
小家伙看起来精神头十足,正在用前爪扒拉一只老鼠玩具,见到温绛热情的从笼子里伸出前爪要他牵牵手。
虽然但是,温绛还是看笑了。
小猫咪因为要做清创治疗必须把伤口处的毛剃掉方便上药,没有伤口的地方可以不剃,因此它的头部只剃掉了头顶一溜,成了标致的地中海。
这医生人还怪好的。
医生说猫咪剃毛后会自卑,主人可以多夸一夸它增添自信。
温绛:“小咪不要难过,地中海是检验帅哥的标准,剃成这样你都好可爱,多少人要羡慕死了呢。”
众人:不会夸可以不用夸。
霍卿章轻轻勾了勾嘴角,转身招呼医生过来。
他递过去支付卡:“昨天的费用以及后续一些治疗费用就刷这张卡,密码在背面,不够再打电话给我。”
“好的先生。”
“还有。”霍卿章看了眼不远处的温绛,压低了声音,“猫确定可以治好?”
“不敢保证,医学上没有绝对的概率,我只能说会尽力。”
霍卿章沉思片刻,扭头看了眼温绛,确定他还在和小猫咪对话,压低声音对医生道:
“如果最后治不好,不要告诉他。”
“啊……?”
霍卿章半翕了眼:“重新买只一样的猫,也剃成那样,以假乱真吧。”
在温绛眼中代表了他命运的小猫绝不能死,哪怕是偷梁换柱也必须让他亲眼见证猫咪重新站起来的场景。
“我们会尽力,但如果真的治不好,就照您说的办……”
最近几天关于午梦千山抄袭以及温绛公然支持抄袭一事在网上愈演愈烈,云善初的粉丝认为他们哥哥这次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扬眉吐气,势必要踹死温绛这个无耻小人,一个个像疯了一样四处散播他的黑料。
不明所以的路人也被疯狂带节奏,无所谓事实真相是什么,生活太无聊,需要找点乐子调剂下心情,于是也纷纷加入讨伐大军。
再疯一点的公然开盒,扒出了两人的详细信息贴到网上,温绛每天能收到几百条骚扰短信电话,午梦千山也被逼换了手机号,已经开始打听房子要带儿子搬家。
正常人上去看一圈,感觉这件事中已经没有了正常人,一个个如同腐肉上的蛆虫狂欢,他们赶紧退网看点美人图片洗洗眼。
有了国民日报这个催化剂,黑粉们更加坚定自己是在行使正义。
偶尔有站出来提醒大家要理智的人也被扣上了同党的帽子,他们要做的就是党同伐异、排除异己,高举正义大旗扫清一切障碍。
小说网站负责人已经根据温绛的说法起草了午梦千山的澄清书,但这么多天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他不禁嘲笑自己竟然相信一个名声还不如粪坑石头香的糊咖,天真。
事态发酵到这种地步,除了装死还能怎么办。
本以为装死可解千愁,但没想到,有人把网站给告了。
而上诉人一栏写的是……
温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