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
眼看天要黑了,以桃加快脚步。
沿着记忆中熟悉的小路,继续走了大约半个钟头,终于在天色彻底黯淡下来之前,见到了那面熟悉的围墙。
长长一排,不高,飒风吹过,墙外竹帘摇曳,翠浪翻滚,一派风姿绰约。
入口是面如意纹雕花月拱门,门口“趴着”两只茶壶大小的迷你小石狮,不仔细看完全会被忽略的程度……以桃忍俊不禁,缓步迈入门中……一瞬之间,仿佛置身桃花源。
眼前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处处透着温馨……两侧花圃花团锦簇,矮东青郁郁葱葱,一条整齐的雨花石小径从大门入口处蜿蜒通往前方不远处的一排白墙黛瓦的平房,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个荷香四溢的小池塘,一块生机勃勃的菜地,菜地里的爬藤瓜果蔬菜覆盖了隔壁整座凉亭,成了天然凉爽的品茗区。
以桃弯腰驻足在花圃附近的葡萄架前,上次暴雨受灾,幸好她有及时追肥,修剪烂枝腐叶……才得以让七八月份的小葡萄颗颗光滑饱满,以桃摘下一颗放进嘴里尝了尝,甜甜的滋味,快被感动哭。
许是以桃的存在感实在太弱,季福提着水桶从她身边走过时,竟然都没发现她。
以桃立刻跟过去。
在季福准备推开门的时候,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背。
“桃——”季福回过头来,以桃立刻将手指竖在唇边“嘘”了声,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手里的水桶,小声道,“我来吧。”
季福将水桶递给以桃,也不说话,嘿嘿地替她拉开了屋门,朝里挤了挤眼睛。
以桃双手合拢,奋力提起水桶,晃晃悠悠迈入屋内。
房间内光束昏暗,窗户敞着,晓风荡漾,正前方悬吊着一帘翠玉编织的珠帘,此刻正随风摇曳。
屋内温度很热,珠帘后,隐约水汽缭绕,正中一只超大木桶,木桶里的男人此刻正在裸身泡澡,周身白雾袅袅,旁边桌案上点着香炉,空气里淡淡弥漫一股丝滑甘甜的奶味檀木香。
可下一秒,以桃的整颗心脏便倏地提到嗓子眼。
一只老鹰正趴在木桶边缘,听到动静声后,扑腾两下苍洁凝雪的翅膀,锋利如刀尖般的眸子缓缓转向门口。
以桃猛提一口气——它它它它怎么不在笼子里!
外界谣传四爷爱好饲养各种冷血动物,但实际四爷身边的“宠物”基本上除了鸟就是鹰。
不过四爷不玩鹰,只熬鹰,他曾和一只极品尖嘴鹰共同关在笼子里熬了五天五夜,熬鹰也是熬自己,熬的是残酷的意志力,是生与死的较量,熬鹰房五天五夜没进过任何一个人,最后四爷赢了,那只老鹰却差点挂了。
男人湿哒哒的手臂从水里捞出,背对着门口,轻轻搭在老鹰的翅膀,若有似无的安抚,一下一下把玩它的羽毛。
不敢动,以桃完全不敢动。
就那么怔怔站了一分钟。
直到老鹰的情绪平稳下来,男人忽然之间开了口,“还不过来。”
嗓音低沉浑厚,透着一点点慵懒和不耐烦的语调。
哦……以桃赶紧低下头,奋力提起水桶,来到男人身后,使出洪荒之力将热水缓缓注入到大桶中。
男人闭眼睛,随着水温的升高后背缓缓向后,脖颈微仰,等水注完时,整个上半身也彻底裸露在了以桃的视线之下。
炙热贲张的腹肌,随着呼吸的起伏蓬勃鼓动……紧实的胸膛泛滥着大片晶莹的水珠,一颗颗向下滚落,蔓延至腰腹的人鱼线上方……吊灯昏昧的柔光投洒在他胸膛大片的水渍,像是夜晚的湖灯。
说真的,四叔身材真的没话讲……虽然瘦,但精壮结实,挺拔刚毅,完全不像是三十六岁的年纪。以桃男人见得不多,基本都是从唐宁最爱的男人装杂志上见的世面,怎么说,四叔的身材绝对不输杂志上的顶级modle……甚至比那些年轻人看起来还要欲……
啊,她满脑子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以桃面红耳赤,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
男人额发全部倒背在后,露出完整深邃的五官,以桃尽量让视线定格在上面,哎,还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一张脸……
以桃印象里四叔大多时间都是没有表情的,因此常常给人一种寡义凉薄的感觉,而此刻却眉心紧簇,像座巍峨的山,看起来很是严肃。
是在水中泡了太久,太热了吗?以桃看到四叔脖颈都染了一层红晕。
四叔现在这个样子,一手横在木桶边缘,露出光洁的额头,几根发丝湿哒哒垂在眼睑,皱着眉心,倒显得几分凌厉,几分狂野,又有几分斯文匪气。
以桃默默吃了一惊,心想自己脑子里怎么会冒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词汇。
她小心试了试水温,还可以,不是很热,是很舒适的温度。
但四叔表情怎会如此疲惫?
忍不住伸出两只小手,轻轻捻在四叔的眉骨上。
肌肤裸露相亲的一刻,男人性感结实的下颌线明显一绷,很快便与眉心的疙瘩一同舒开,像是一片逐渐晕开的浓重的墨。
以桃让自己尽量无视一旁依旧对她虎视眈眈的大鸟,不去看它……只专心为四叔按摩。
倒是突然想起了一则八卦,忘了是从哪个花边小报看来的——
据说四叔在私密部位处有个纹身,是一只展翅翱翔的老鹰。
是人都有好奇心,以桃当然也不例外……何况真相就在眼前,她心一横,目光偷偷往下挪……两道漂亮如雕刻般的人鱼线底端,似乎当真有面青灰色的图案……在热气袅袅的水面下暗暗浮动……
只是,尽管有氤氲的水蒸气遮挡视线……尽管以桃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绝对不能再向下僭越一点点……那团模糊的,茂密的,无时无刻不在散发浓郁雄性荷尔蒙的三角地带……还是猝不及防闯入她的视线边缘,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她心跳不自觉加速,口干舌燥,手心溢满热汗,就在这时,一道戏谑浑厚的嗓音是从耳畔陡然响起——
“看够了吗。”
以桃倏地咳了声,像是憋了好久的气终于吐了出来,她臊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额头渗着微微细汗,被水蒸气打湿的刘海妥帖黏在鬓角……虽然看似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慌慌张张,但小手依旧有条不紊地揉捏着男人的太阳穴,只是声音薄了些,“哎,四叔,您知道是我。”
弥漫在空中的水雾将男人的脸吞没,季宗良淡淡哼了声,苍劲结实的手臂湿哒哒地搭在木桶边缘,没给她好脸。
以桃胆战心惊地看了眼一旁虎视眈眈的老鹰,细细小小的音调颤颤悠悠抖了抖,“四叔……它会咬我吗?”
“不乖就会。”
以桃眼前掠过一排省略号:“……”
她怅然叹气,“四叔……”
“说。”
“二太太的猫丢了,跑到北边的林子里去了……”
“我这是南边。”
“所以我是故意来找您的……”哎,北边那么大,以桃走了两步差点迷路,当即决定回来求助四叔,四叔出面,肯定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她态度诚恳道:“四叔,您能派人帮我找找吗……”
季宗良缓缓睁开眸子,睇她一眼,嘴角轻微扬起,冷哼了声,“使唤四叔。”
“我哪敢?”以桃小手又卖力了几分,她心思活泛几许,倒不再提这个话题,只问四叔,“您舒服吗。”
季宗良半天没说话,姿势微仰,面孔像是逐渐染了一层欲,是舒服的表情。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以桃任劳任怨地按摩了半个小时,从额头到肩膀,累得汗滴蜿蜿蜒蜒地没入衣领,滑入白皙的脖颈。
过了一会儿,季宗良忽然直起身子,将食指虚虚抵在眉心,闭眼轻嗤了声,道:“这就是报答。”
以桃眼睛一眨,快速接话,“四叔想要什么报答?”
季宗良闷笑一声,可还未开口,以桃便抢先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灰色浴巾,“我欠四叔一个人情。”
自问自答,直接堵了他的话。
要是季福在,这会儿铁定摇头感叹一句,“也就桃子小姐敢在四叔面前抖机灵。”
她也就是凭借艺高人胆大——四叔钟爱的小花圃没她不行的。
“我帮您擦?”以桃笑眯眯将展开的浴巾递到四叔面前。
季宗良转过身来,目光晦涩落在她眉眼——明明是温顺乖巧的一张小脸儿,却怎么瞧着都写满了一脑门的鬼心思。
他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她脸,稍一用力,以桃便夸张地龇牙咧嘴喊痛痛痛。
“不嫌害臊?”季宗良从她手中抽出浴巾,背过身去,从水中起身瞬间,快速将其围在腰身,而后哑着嗓子将她赶走,“出去。”
以桃其实也就是嘴嗨,这会儿早就吓得闭上了双眼。
“把季福喊来。”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没影儿了。
季福收拾好里面,挽着湿哒哒的袖子,一脸憨笑地来到客厅,偷偷凑到以桃耳边小声说:“以桃小姐的按摩手法真不错,四爷精气神儿都好多了!”
季宗良随后出来,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俩一眼,径直走到茶桌前坐下。
洗过澡后,他特地换了件质地舒适的月牙白丝绸衬衫,刚刚吹干的头发柔顺垂在眼前,周身散发着一点点圆润的清爽的黄角兰的味道。
屋里没开电灯,只桌上一盏手工粗陶的老式烛台灯曳着火苗,他单手托腮,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掀开盖碗,将里面的生泉水漫不经心注入一旁沸腾的茶壶。
气色确实比刚刚好了不少。
以桃笑着对四叔道:“过了期末我应该会常来的,四叔有需要随时喊我就好。”
季宗良悠闲饮茶,未理会她。
哎……以桃只好起身,恭恭敬敬退到门口,“那四叔……没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季宗良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像已经烦她很久了,“走吧。”
以桃在背处撇了撇嘴,不情不愿挪了两步,还是没能迈出大门口,她一手扒着门沿,可怜兮兮看了眼季福,季福一面观察着四爷的脸色,悄悄移动到以桃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放心吧,四叔已经派人去找了,不出半个小时,一准送到二太那,绝不会被发现。”
以桃顿时眉开眼笑:“多谢四叔!”
送走以桃回来,季宗良正站在廊下,月光清冷打在他肩头。
他招招手,季福小跑过来,“四爷?”
“走了?”
“走了啊!”
“怎么走的。”
“就……那么走的啊!”季福揉揉脑袋,“怎么啦四爷?”
“你看不到天黑?”
“啊,那您也没让我送啊……”季福“反应过来”,忙说坏了坏了,“天这么黑,林子又难走,就算不被蛇虫叮咬,被块石头绊倒也能要了命了……”
眼看四爷脸色越来越差,季福可没胆子再逗下去,拿四爷消遣,除非他嫌命长了,“派了派了,派了保镖跟着,两个呢,嘿嘿……”
“滚。”季宗良从台阶上走下来。
季福小声bb,“谁让您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就想让以桃小姐多留会儿,一张口却偏要赶人走……”
“人家不来的时候天天数着日子盼人来,人家来了反倒不给好脸色……”
“前两天还因那姓程的小子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一见面就立刻装作不在乎,川剧演员都没您变脸快……”
季宗良在院子里踱了两步,路过他身边时歪头瞥他一眼,“嘴里嘟囔什么呢?”
季福立刻摇摇头,“没,什么都没说!”
“还不快滚。”
“哦……我去看看茉莉找到没有!”
季福一走,院子终于清闲下来。
季宗良背着双手踱步到门口的葡萄架前。
修长清隽的身姿驻足凝望。
以桃临走的时候重新修整过支架,幼稚的蝴蝶结丝带将催折的竹子重新绑在了一起。
他轻轻抬手,那抹轻盈的泅蓝色飘带便随风流淌过他宽厚如海的掌心。
眼前是女孩第一次误打误撞闯入他这里时的模样。
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空气中涤荡着丝丝缕缕的风,将她残留在他周身的味道不知不觉往心尖上送。
他玩味低笑,亲手折下一颗葡萄剥皮含入口水。
汁肉酸甜,却不舍下咽。
他细细品味。
慵懒至极,不动声色。
胸腔的某一处洼地却早已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