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马儿在微茫的晨曦中飞驰着,傅云晚靠在桓宣怀里,忐忑不安“大兄,我们要去哪儿”
他一大早二话不说带走了她,走得那样急,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披散在肩上随风飘拂,让人心里也跟着慌乱起来,百般落不到实地。
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也许一切都要变了。让人忍不住的惶恐害怕。
桓宣伸手将她腮边的发丝掖到耳后,眼中浮起淡淡的笑意。她说的是我们,我们要去哪儿。她喜欢的果然是他,不然怎么把话说的这样亲昵“我们去六镇。”
傅云晚大吃一惊,一时间想不起别的,脱口问道“二兄知道吗”
桓宣一下子沉了脸。
谢旃自然不知道。昨夜那所谓的君子之约,不过片刻他就回过味来,什么他不在他就不见,狗屁就算谢旃不见他,但他们两个都在邺京,总有无数法子互通声气,也许不能见面还胜似见面,总归都是坑他一个人罢了。谢旃既然耍这种心机手段,那就别怪他先下手为强。
况且这四年里谢旃日日与她相伴,轮也该轮到他了。桓宣胳膊紧了紧,将她严丝合缝地禁锢在怀里“他不知道。”
傅云晚更慌了,谢旃不知道吗去六镇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知道昨夜里他们两个之间剑拔弩张的场面她至今还心有余悸,难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桓宣突然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忐忑着试图劝阻“大兄,还是跟二兄说一声吧,他找不到我一定”
原是想说很着急,看见桓宣浓黑的长眉蓦地一压,显然已经生了气,让她话到嘴边硬生生又改了口“不过,还是大兄决定吧。”
桓宣看出她是临时改了口,这举动取悦了他。她总是为他着想的,总要先顾着他然后再顾谢旃,谁敢说她喜欢的不是他呢伸手揉揉她的头发“等咱们到了再说。”
也不可能一辈子拦着不让谢旃见她,但现在不行,现在这段时间只属于他。“你以前没出过邺京吧”
“没有,”傅云晚摇头,谢旃谨慎,极少带她出门,“最多只到过昆玉峰。”
桓宣又揉了揉她的头发。邺京形势复杂,谢旃处处谨慎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拘得她太可怜了。这一路春光明媚,有他照应着,尽可以让她好好玩玩“咱们路上不着急,我带你走着逛着就去了,正好天气也好。”
傅云晚抬眼,望见远处碧青的山色,漫山坡上红的白的桃花,春日的天气不冷不热,的确是出游的好时候,哪怕心里沉甸甸的怎么也放不下谢旃,可景色如此美,春风如此柔软,又让她禁不住生出一丝欢喜,点了点头“好。”
桓宣无声地笑了。邺京到六镇两千里地,不着急的话走上一个月也可以,这段时间只有他一个人陪在她身边。
谢旃这时候必定已经发现了,应该已经追过来了,但没关系,他不会让他追上。这段时光,只能属于他和她。
邺京北城
门前。
凌越向着谢旃躬身一礼“郎君见谅,将军有过吩咐,请郎君明日再出城。”
谢旃一言不发,拨转马头往东城门去,身后传来凌越的声音“所有城门都有安排,郎君请稍安勿躁,明日再走吧。”
果然,他也知道桓宣绝不会只让人守着一处城门,这是铁了心绝不让他追上了。若是动用力量也不是不能今天出城,可那样一来他暗中的人手布置就会全部暴露。
桓宣是在赌,赌他不会为了儿女私情破坏多年的筹划。他这个人一向很敢赌,亦且看人软肋看得极准。
谢旃长长吸了一口气,怒意和着急躁一点点生出来,全然陌生的感觉。想不到竟是桓宣逼他到这一步,什么君子之约,什么击掌为盟,昨夜的筹划此时看来都是笑话,桓宣那种人怎么可能守规矩昨夜他击掌之时,应该已经筹划好了这一步吧。
“郎君,桓郎君一大早给傅家送了聘礼婚书,傅家不敢拒绝,已经收下了。”刘止匆匆赶来。
谢旃脸色一沉“你说什么”
眼看刘止又要再说,谢旃一摆手“不必。”
可笑他自负智谋,却被桓宣如此算计。昨夜击掌之时桓宣必定已经想好了今天的一切,不然哪来的时间准备聘礼和婚书。他以为许下一年之约可以徐徐图之,却忘了桓宣是急性子,从来不可能等那么久。
两军对垒,从来都是不择手段,桓宣是把他当成敌手,把战场上那一套全都用来对付他了。谢旃拨马往回走“准备一下,明日一早去怀朔。”
桓宣既然能做到做到这一步,就绝不会让他追上,但桓宣无论怎么走,要去的都是怀朔。他猜得到桓宣的用意,是想利用行路之时与她独处,得她偏爱。他不会给桓宣机会。
低声吩咐道“调动宫里的人手,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桓郎君晋封之事的结果。”
他会在怀朔等着,带她回来。
三天后。
马匹不紧不慢走着,桓宣低头问道“绥绥,累不累”
傅云晚转过脸看他“不累。”
这三天里他们不紧不慢走着,不像赶路,倒像是野游。起初她满心惶恐,担心谢旃找不到她,担心傅家不许,又怕路上不习惯,可春日的景色那么美,初次出远门的欢喜那样强烈,到此时惶恐已经消散了大半,竟有些享受这样无拘无束的远行了。
桓宣看见她亮晶晶一双眼,像映着月色的溪水,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溺、靠近。横在腰间的手臂猛地搂紧,桓宣情不自禁贴上来,看见她眼中突然生出的惶恐,连忙又松开“绥绥。”
深吸一口气压下冲动。不能再这样抱着她一起骑了,他不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再这样下去就要忍不住了。向后面退开点“想不想自己骑一会儿”
傅云晚顿时忘了方才的紧张,跃跃欲试起来。她极少自己骑马,更不用说在这种旷野大道上,从前谢旃带她出去都是一路上紧紧跟着,最多只肯让她独自骑马绕着漳水慢跑几圈,还
从不曾放开跑过。犹豫着,又向往着“我,能行吗”
“我说你行,你就能行。”桓宣恋恋不舍跳下马去,“乌骓给你,它跟你熟悉,会好好带着你的。”
身后突然没了人,那样安稳可靠的胸膛消失了,傅云晚突然觉得怕,回头看他“大兄,我有点怕。”
怕吗没有他,怕是对的,她是一天比一天依恋他了。但他有时候也得放手让她自己来,事事都替她安排好,那就成了谢旃了。桓宣接过侍卫拉来的马一跃而上“不怕,有我跟着呢。”
向乌骓抽了一鞭“去吧”
乌骓得了主人的指示,撒开四蹄冲了出去,傅云晚惊呼一声,听见身边桓宣沉稳的声线“抓紧缰绳控制方向,腿夹紧些,眼睛要看前面,不要露怯,马这东西有灵性,你一怯,它就想压倒你。”
傅云晚紧紧抓着缰绳,手心里紧张地出了汗,听着桓宣不紧不慢的语声一直跟在身后,这些话从前他教她骑马时说过,她都记得呢。思绪一霎时回到漳水,回到他教她骑射的情形,那时候谢旃总在身边跟着,谢旃现在肯定知道他要带她去六镇,是不是在后面追着呢
稍一走神,乌骓便向道边蹿过去,傅云晚惊叫出声,缰绳一下子被拉住了,桓宣跟上来“绥绥,这时候可不能走神。”
傅云晚红着脸点头,桓宣松开手,看她定定神,带过缰绳又往前奔去。她越骑越稳了,眼下是不需要他再帮她了,可是方才,她在想谢旃吧那样出神,缰绳都不晓得拉。
该死。三天时间太短,还不足以让她忘掉谢旃。他的耐心一向有限,是不是该下剂猛药。可她毕竟还小。
一时难以决断,桓宣加上一鞭跟上傅云晚,口中呼哨一声“跑”
乌骓立刻加速,傅云晚慌了一下又紧紧控住,身边蹄声清脆,桓宣与她并肩奔驰,风声呼呼从两耳刮过,无数绿的树红的花白的云飞也似地向后退去,突然体会到诗书中所谓的驭风,那些忧烦惆怅突然一下全都甩在了身后,这一刹那不用再担心谢旃,不用再发愁应该怎么选,只想尽情地狂奔,在这春日繁华的田野里,百虑全消。
不觉笑出了声,高声向桓宣道“大兄,我好欢喜”
桓宣看见她,她笑得那样畅快,在邺京时她谨言慎行,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不敢多说,何曾有过这样肆意的时候她果然是喜欢跟他在一起的,这世上只有他能让她这么痛快。按住鞍桥忽地一跃,稳稳落在她身后,她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桓宣双臂一伸,紧紧搂在怀里“痛快不痛快”
看见她额头上薄薄的汗,她脸颊红的很,体温热得很,低低笑着,全然不曾觉察到他心潮澎湃。她向他点头“痛快。”
是痛快的吧,他也知道她必定很痛快。做什么要跟着谢旃,让那些规矩道理压着绑着,笑都不敢大声。“以后不回邺京了,跟着我,让你永远都这么痛快。”
傅云晚笑容一滞,模糊察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再要细想时他低了头,越靠越近,高挺的鼻子现在就要碰到她的脸颊了,让人心里砰砰乱跳,害怕着,却不知怎的,连躲都不敢躲。
他越来越近了,现在,鼻子已经碰到了她的,他低低唤她“绥绥。”
呼吸完全凝固了,傅云晚僵硬地看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