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咔咔几声门锁落下,宅中正闹成一团的三拨人都是一惊。
宿卫最先反应过来,领头的校尉冲到中庭查看,但见四面围墙高耸,墙头上密密麻麻都是结束整齐的侍卫,手挽强弓,箭尖对准院里的人,王澍在正对卧房的墙头,神色平静:“擅闯大将军府者,杀无赦!”
他手一抬,无数强弓一齐拉满,发出不响的弓弦声,校尉心里一惊,知道今天是中了埋伏,高声嚷道:“我奉旨前来传召傅云晚,谁敢杀我!”
嗖!一支箭擦着他脸颊射过去,在他脸上擦出一道血痕,王澍淡淡说道:“李校尉自称奉旨,圣旨何在?拿出来,我就放了你。”
李校尉没想到他居然认得他,叫得出姓氏,的确是把他们的动向摸得极清楚了。证据是拿不出来的,这种闯进人家里抢女人的事岂能有圣旨?然而性命要紧,桓宣一向是个狠的,说杀那是真杀,犯不着为了办差丢掉性命,先认了再说。立刻说道:“没有圣旨,但我和这些弟兄们都能作证!”
“王澍,”贺兰真叫了起来,“你不过是我阿兄的一条狗,你敢动我?”
立刻又有一箭冲着她飞过来,侍卫们急急忙忙上前格挡,那箭擦着马脖子飞过去了,贺兰真越发恨怒,拍马一直冲到墙底下,挥鞭就打:“你给我下来!”
王澍没理她,今天来了三拨人,元辂这一拨早在预料之中,贺兰真虽然有些意外,但以她的心机手段,应当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最要紧的是现在躲在屋里的那些蒙面人,今日设局,为的主要就是这拨人,他要弄清楚这些天是谁在暗中窥探这边的动静,是谁指使寄姐把傅娇送到这里,目的又是什么。
对着卧房:“里面的人也出来吧,免得刀剑无眼。”
房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儿动静,王澍颔首,侍卫们居高临下,弓箭齐发,嘣嘣一阵乱响,房门上窗户上落了数十支羽箭,箭停之后咣一声响,房门踢开了,为首的蒙面人推着屋里团扇遮面的女人走出来,刀架在她脖子上:“傅云晚在我手里,立刻放我们走,否则我一刀杀了她!”
那女人忽地撤下了团扇。在场的人全都是一惊,李校尉脱口叫了声:“傅美人!”
“呸,傅娇,怎么是你!”贺兰真气极,“傅云晚呢?”
蒙面人也是一惊:“傅云晚呢?”
傅娇看他一眼,泫然欲泣:“我不知道,寄姐呢,她怎么不见了?”
蒙面人怔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傅娇已经抢先叫了起来:“是他,寄姐是他们的人!”
嗖!墙上飞来一支箭,正射中蒙面人握刀的手,当一声刀掉在地上,傅娇推开他急急要跑,屋里跟着又冲出来几个蒙面人,抢着要拖先前那人进屋,墙上立刻发起箭来,混乱之中傅娇躲不及,胳膊上不知被人砍了一刀,摔倒在地。
四面墙上飞蝗也似地往下射箭,并不中要害,只是射手射脚,让人逃不得,失去抵抗能力,一阵箭雨后三拨人倒了一地,大门打开,侍卫涌进来挨个绑了,
末后走出王澍,一把扯掉为首蒙面人的蒙面巾。
三十来岁一个男人,王澍认得,是颜伯含的长子颜衢,吃了一惊:“怎么是你?”
颜家一直与谢旃亲近,何至于来掳劫傅云晚?再说傅云晚只是个弱女子,掳走她能有什么好处?王澍一时想不出原因,追问道:“你为何指使寄姐,引傅十娘过来?今日又为何上门劫人?”
颜衢沉声道:“傅云晚是谢郎君的妻子,谢郎君尸骨未寒,她竟然与桓宣淫奔无耻,谢郎君的清名岂容侮辱?我要杀了她祭奠谢郎君,以正视听。”
王澍知道他没说实话,此时耳目众多不方便审问,命人将他嘴塞了拉下去,又见角落里贺兰真被侍卫护着倒是毫发无伤,拱了拱手:“郡主请回吧。”
侍卫们持着兵器将怒气冲冲的贺兰真撵了出去,王澍正要走时,傅娇拉住了他:“王参军。”
她手上全都是血,指尖抓他的衣袖,一滴滴掉下来染红了:“你是要去找大将军了吧?带上我吧,我为了七姐得罪了陛下和安平郡主,如果留我一个人在邺京,肯定活不成。”
王澍沉吟许久,点了点头。
贺兰真出得门来,越想越气又没地方出气,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马匹吃疼,撒腿就跑,对面道边突然钻出来一个人叫她:“安平郡主。”
却是王平安,贺兰真横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奴婢刚刚得了一个消息,本来是赶来通知李校尉的,现在看着已经来不及了,那就不如跟郡主知会一声。”王平安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傅云晚早就跑了,眼下在去兖州的路上,我没记错的话,郡主的堂兄贺兰羡将军正好在那一带清查南人流民吧?”
居然要去兖州,桓宣打仗也要带着她吗?这该死的狐媚子!贺兰真气恼到了极点,拍马要走,王平安连忙拉住:“郡主何必脏了自己的手?跟贺兰将军交代一声,岂不是好?”
贺兰真这才回过味儿来,冷哼一声,拍马走了。
山道上,松树林中。
傅云晚惊得几乎叫出声,又在最后死死忍住,没有暴露女子的声音,手脚发着软,一边后退,一边看着那个从草窝里钻出来的人。
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满是补丁的麻布衣衫,光脚穿一双草鞋,头脸上沾了松针草叶,还有几道泥巴印子,但两只眼睛黑溜溜的,骨碌碌一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阿金、阿随也吓得不轻,一边护着她,一边装着男子的声音急急叫段祥:“段管事,林子里头有人!”
段祥已经听见了动静,带着人飞跑过来将少年团团围住,少年也没害怕,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我来掏鸟蛋的,怎么,你们想跟我抢?”
他伸手一摊,手心里果然握着两只小小的鸟蛋,段祥却在这时候,看见他别在腰后的一把短刀。他的打扮像是流民,但流民没这么大胆子,更不会随身带着武器,当下一挥手:“拿下!”
侍卫一涌而上,那少年眼看不
妙,急急将鸟蛋放在草丛里,刷一声拔出腰后短刀:“怎么,你们是不准备讲理了?”
她动作之时,蓬乱的头发掠起半边,傅云晚眼尖,看见她半露在外面的耳垂,上面小小一个洞眼穿着根草梗,原来不是男子,是个少女。
心里一跳,想提醒段祥,又不敢出声,眼见那女子握着刀横在身前,一时心惊肉跳,正焦急想办法通知段祥时,不远处的林子里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跟着一个男人大喊了一声:“阿妹!”
那少女立刻应了一声:“大兄,我在这里!”
段祥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她脖子上没有喉结,果然是个女子,只因她穿着男装,声音又像是少年那种微带沙哑的调子,所以刚才没看出来,急急叫了声:“住手!”
侍卫们收刀站住,远处那男人也飞跑着到了近前,个头不很高,身量却是壮大,瞪了眼段祥:“怎么无故要拿我妹子?”
段祥方才误以为是个男子,怕是意图轻薄,又怕是细作或者盗匪,既确定了是个年轻女子,那么嫌疑就大大减少,此时并不想多生事端,向那男人一叉手:“都是误会,方才以为令妹是男子,所以过来查看,如今无事了,抱歉。”
男人向他身后看一眼,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持刀带枪的侍卫,拉过少女:“走。”
“等等,我鸟蛋还没拿呢。”少女挣开他,弯腰捡起鸟蛋,这才笑道,“走吧。”
段祥望着他们的背影,低声向傅云晚道:“郎君回去吧,他们有许多人,摸不清来路,这里不安全。”
傅云晚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松林另一边影影绰绰,露出许多衣角,那兄妹两个果然还有许多同伴。
经此一段,便也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吃了干粮便又上路,身后不远处影影绰绰,那兄妹两个带着他们的人,走的却也是同一个方向。
傅云晚有点怕,可他们的长相打扮仿佛又是南人流民,况且那少女容貌灵巧,言语利索,又仿佛觉得不会是坏人。
“不是普通流民,”段祥观察多时,低声向她说道,“应该是有战力的流民队伍,方才那个男人就是流民帅。”
傅云晚听谢旃说过,战乱时流民为了自保,也会数十上百结成一伙,配备武器自行训练,与官兵和盗匪对抗,为首的就唤作流民帅。前些年景国与代国交兵时,就曾有几个流民帅拉起数千的流民队伍,投归江东。
此时再看,果然发现这些人与之前遇见的流民很不相同。之前那些流民都是一家子扶老携幼往北逃亡,多数是七八个人一群,身上并没有什么武器,这一群人足有百来个,青壮年占了一半还多,行路时青壮都在外围拿着棍棒护卫,为头的那兄妹两个腰里都还带着刀,老弱妇孺则走在队伍中间,各自跳着行李被褥等物,看起来分工清晰,的确像是经过训练。
“而且他们一直往南走。”段祥沉吟着。
傅云晚经过这几天行路的经验,听懂了他的话。流民多是为了躲避兖州战乱,赶着往邺京一带逃亡的,这些人却是往南
,要赶去兖州战场的方向,单这一条,就很蹊跷。
“他不动我不动,时刻防备着吧。”段祥又道,“郎君最好别再露面,免得被看出破绽。”
傅云晚应下了,这一天果然都待在车子里没有露面,那兄妹两个领着人并不曾近前攀谈,却也一直同路,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入夜时车队在一处河谷停住,山间没有驿站,便搭了帐篷暂住,那兄妹两个领着流民在河谷另一头落脚,青壮在四周防守,女人们忙着烧火做饭,队伍里那些孩子们便围着火堆追逐嬉闹,玩得不亦乐乎。
傅云晚躲在帐篷里,听见那边遥遥传来的说笑声打闹声,闻到烧火造饭的气味丝丝缕缕从缝隙里透进来,这种体验前所未有,忍不住揭起一点点帐门,偷偷往外看了一眼。
篝火边,少女也看着这边:“大兄,干嘛一路都跟着他们走?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北人。”
“跟着他们安全,”男人拿起葫芦喝一口酒,抹了把胡须上沾着的酒液,“你没瞧见他们带的都是上好的兵器?我看着都像是练过的,这附近有一大股山匪,万一碰上了,咱们两边合起来,也能抵挡一阵。”
少女不放心:“你就不怕他们反过来抓了咱们?我总觉得他们像是官军。”
“要是官军,早就对咱们下手了,”男人又喝一口酒,“我瞧着像是送贵人家的小郎君探亲的。”
“什么小郎君,是个女郎。”少女撇嘴。
“什么?”男人不解。
“小郎君哪有生得那样美的?而且你没看出来吗,她一直都不敢说话,必是怕咱们听出她的声音。”少女想了想,“我瞧着那个管事的像是个北人,凶得紧,你说那女郎是不是被他们抢过来的?要是他们抢的,那咱们就救她出来。”
“你少惹事。”男人咕嘟一大口把酒喝干,“夜里警醒些,那股山匪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山上,当心他们趁夜下来打劫。”
“我知道。”少女说着话又往帐篷里看了看,“我总瞧着那女郎像是有心事,可怜得很,肯定是那些北人抢了她来的。”
“行了,少管闲事。”男人放下酒葫芦,站起身来,“我去巡夜,你机灵点,别睡那么沉。”
入夜后寒气上来,帐篷里冷得像冰窖一般,傅云晚半梦半醒时,突然听见隐约的动静,紧跟着段祥在外面叫:“郎君。”
傅云晚一个激灵连忙起身,段祥凑在门外:“快起来,有山匪。”
路上怕出事,一直都是合衣睡的,傅云晚急急起来,两个女使也都起来了,出来帐篷时就见到处黑漆漆的,只有远处一堆快熄灭的篝火发着微弱的光,段祥和侍卫都已经收拾好了,持着兵刃:“你们去边上林子里躲躲,这边我们应付。”
几天路途下来,便是害怕,也不像最初那样厉害,傅云晚咬着牙忍着恐惧,和阿金她们飞快地跑去树林子边上,侍卫列队堵着入口,防止山匪从林中偷袭,傅云晚与两个女使背靠背站成一团,这时候听得清楚了,远处山上由远及近都是脚步
声,夹杂着咳嗽和压低的说话,来的人应该不少。
“有一两百人,应该能应付。”段祥低声道,“郎君不要怕,在这里等着就好。”
他带着人悄无声息地从侧面包抄上去,傅云晚忽地想起那个少女,那群流民,极目眺望着,先前他们休息的地方篝火已经熄了,黑漆漆的看不见人,忍不住低声问侍卫:“那群流民怎么办,要不要提醒他们一声?”
林子里突然低低一笑,响起一个沙哑的女子声音:“我大兄早就知道了,放心吧。”
是那个少女,傅云晚吓了一跳,心脏砰砰乱跳,再不敢出声,这才发现林子最里头影影绰绰躲着许多人,是那群流民里的老弱妇孺,想来那个流民帅发现有山匪,也让他们借着树林的掩护在里面躲避。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亮起火把,紧跟是段祥沉稳的语声:“发!”
火光照出山道上乌压压一大群人,是下山来掳劫的山匪,嗖嗖嗖,一阵箭雨激射而出,最前面的一群山匪应声倒地,山匪立刻骚乱起来:“他们有兵刃,硬茬子!”
有更多的山匪涌上来,这边侍卫又是一阵乱箭,倒了一波又有更多山匪,不多时两边短兵相接,斗到了一处,傅云晚不敢再看,低着头努力稳着心神,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动静,那少女领着几个人跑了出来,她手里拿着出鞘的短刀:“走,去帮大兄他们!”
傅云晚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她飞快地跑到山道跟前,竟然真的冲进去跟山匪打了起来,另一边的山脚下,火光映出一个壮大的身形,是那少女的阿兄,领着流民青壮跟山匪也正在厮杀。
傅云晚手脚发着冷,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女,她一直以为她带着短刀应该是用来吓人的,没想到她真的敢打敢杀,那些山匪那样凶悍,她竟然真的冲上去了。
“啊,那个也是女人!”阿金看见了跟在少女边上的另一个,三十来岁年纪,布巾包头,分明也是个女人。
这一刻的震惊超过了恐惧,傅云晚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们,山匪的刀劈过来了,呼吸跟着凝滞,就好像劈向的是她,那少女躲过去了,她也跟着松一口气……
夜最浓时厮杀结束,山匪扔下一地尸体逃回山上,这两方也有不少死伤,段祥在清点人数,救治伤者,流民们点着篝火在另一边,男人们沉默着挖坑掩埋尸体,家人妇孺擦洗哭泣,哀哀地唱着挽歌。
傅云晚已经回了帐篷,不忍心听,然而一声一声不住地往耳朵里钻,让人心里都发着酸疼,悄悄揭开一点缝隙看出去,那少女也受了伤,胳膊上包扎着,跟在她兄长身后往段祥跟前走,她兄长向段祥叉手行礼:“在下何平子,感谢兄台方才援手,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女跟着说道:“我叫何英,方才多谢你帮忙!”
流民武器太少太差,方才几次遇险,是段祥分出人手帮了一把,才没有伤亡更重,此刻听他们询问,段祥犹豫一下:“鄙姓段,行一。”
何平子一听就知道他是不想说真名,也没勉强,又是一叉手:“
多谢段一兄。我们兄妹带这些同乡要去琅琊,我看段兄似乎也是往这个方向去,后面也许还得同路,段兄别嫌弃,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何平子绝无一话。()”
何英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山匪尸体上的兵器,心里想的是别的事:那些兵器我们捡了,行不行?()”
段祥武器精良,不缺这点,点头道:“贤兄妹随意。”
何英果然跑去捡,傅云晚看见她胳膊上的伤只是用布条扎了一下,血还在往外流,她也不嫌疼,在尸体中间跑来跑去,把那些刀枪棍棒能用的都捡起来,又有一些女人跟在她后面剥尸体上的衣服鞋袜,捡那些干净能用的一摞摞抱着往回走。
傅云晚怔怔看着,害怕,还有些恶心,除此之外又有一种模糊异样的情感悄悄生出来,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女人,像漫山遍野的草,生得随意甚至肮脏破败,但即便如此,也顽强着要活下来。
又见何英抱着一大捆兵器跑回去,挨着火堆坐下,扯开了胳膊上扎着的布条。傅云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瞪大眼睛看着,就见她挑了一把薄刃的刀在火堆上烤了半天,突然往伤口上一按。
傅云晚叫出了声,总觉得闻到皮肉焦糊的气味,其实这么远根本闻不到,眼前发着晕,不懂是为什么,段祥走过来低声解释道:“他们没有伤药,一般都用这种土法子烫烫止血。”
傅云晚发着抖望着何英,鼓足了勇气:“咱们带的药,能分一点给他们吗?一点点就行。”
段祥思忖着,这一天跟下来,再加上方才与山匪的恶斗,看起来这些人的确是流民,往琅琊去,很可能是想要汇合景国北伐军,南归江东,如此看来就不是冲着傅云晚来的,与他们的确不相干,桓宣一向与南人亲近,能帮的帮一把也不妨事。“好,我这就去。”
他取了一瓶伤药送过去,傅云晚躲在帐篷里,看见何平子接了药道谢,递给何英,何英往伤口上撒了一点,是真的只有一点点,她很怀疑能不能把伤口都盖住。何英很快把药给了另一个伤者,一个个传下去,每个人都只舍得用一点点,金子一般珍贵似的。
“郎君,得连夜启程了,”段祥处理完伤亡,走来说道,“否则等山匪缓过神,还会下山纠缠。”
傅云晚连忙起身上车,流民那边也在加紧收拾,想来抱着同样的想法,何英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过来了,凑在车边低声跟她说话:“我知道那药是你让他们给的,谢了。”
傅云晚不敢回应,眼巴巴看着她,点了点头。
何英噗嗤一笑:“我知道你也是个女郎,还是南人吧?你口音跟他们都不一样。”
傅云晚涨红了脸,这才想起来那时候在林子边上躲避时她开口说过话,何英都听见了,必是认了出来。嗫嚅着,蚊子似的声音:“你还疼不疼?”
“疼啊,总得过一阵子才能好,天杀的山匪。”何英骂了一句,声音忽地低下去,“你不是他们劫过来的吧?是的话说一声,我帮你。”
傅云晚呆了
() 一下(),反应过来时心里一阵暖意(),竟有点感激:“不是。谢谢你。”
“不是就好。”何英松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话到嘴边,傅云晚突然想起桓宣的叮嘱,忙又咽了回去,只是咬着嘴唇,满怀歉意看她,何英摆摆手:“不说也没事,咱们还得同路一阵子呢,有什么事你叫我,我瞧着那个段一凶得很,你怕是有事也不敢跟他说。”
有侍卫听见动静往这边张望,何英泥鳅似的往草窝里一钻,飞快地溜走了,傅云晚合上窗户,
这天夜半开始赶路,近午时才在一处开阔的河道边上休息吃饭,他们占了上游,何英他们占了下游,因为昨夜一道斗山匪,白天又同路走了这么久,彼此都比从前熟稔多了,何平子跟段祥坐在一处说话,何英趁人不注意,又溜到傅云晚车边说话,傅云晚惦记着她的伤,仔细看时,比夜里越发觉得严重了,左边袖子上半边都是凝固的血,包伤口的布条也染透了,忍不住问她:“你要不要再包一下?”
“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没伤到骨头。”何英满不在乎,“张嫂伤到了骨头,遭罪得很。”
她指着个傅云晚看,傅云晚认出来是昨夜跟着她一起厮杀的那个女人,迟疑着问道:“你们,怕不怕?”
“一开始怕,现在不怕了,我跟我大兄学了好些招式呢。”何英指了指河边上几个女人,“我们逃来逃去两三年了,不学点防身的本事早就死了。我们这群里头很多人都学,张嫂是跟她男人学的,她男人前阵子让官军杀了,那边四婶也是,吴姐也是跟我大兄学的,她一家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还有那边的小碗……”
她滔滔不绝说着,一个个指给她看,傅云晚一个个看过去,有女郎有妇人,有打水做饭的,也有洗衣收拾的,看着都是普普通通的女人,可昨夜冲上去杀山匪时,一个个都那样厉害。
何英性子活泼,话也多,又问道:“你们去南边干嘛?这会子打仗呢,别人都往北边逃。”
傅云晚还是不敢说,牢牢记着桓宣的嘱咐,摇了摇头。
何英冲她做了个鬼脸:“你这个人真老实,是不是他们交代过你,什么都不让你说?”
傅云晚脸上一红,不由自主想起桓宣的话:能不露面就不要露面,更不要向人透露你的身份,也不要与陌生人攀谈。何英算陌生人吗?也算也不算,但她觉得她不像是坏人,她很想跟何英多聊聊,听她说说自己的事,还有张嫂她们的事,她甚至想给她们都写一篇文字出来,但桓宣吩咐过不能多说,她别的不行,总要多听话,不给他惹事。
何英说了一会儿,忽地道:“听说皇帝也要来了,还有那个桓大将军,我大兄说那个大将军打仗很厉害,南人不一定打得过。”
傅云晚脸上一热,眼前不由得闪过桓宣的脸,已经四天不曾见到他了,眼下从别人口中听见他的名字,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过我大兄说南人这边现在也有个很厉害的人物,这阵子打仗能胜,都是那个人的功劳。”何英又道,“是个年轻谋士,生得玉人一般,南人背地里都唤他‘檀香帅’。”
傅云晚心里砰的一跳,眼梢却在这时,瞥见水边上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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