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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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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烛花恰在这时爆了一下,惊得傅云晚一个哆嗦。

    身体不由自主蜷缩起来,怯怯低眼,看桓宣搭在她肩上的手。

    那样大,那样有力,随手一握,就让她腰间的淤痕许多天都消不下去。他没再说话,然而那意思她懂,他是需要那样,才肯帮她的了。发着抖,将那些羞耻惧怕,那些沉甸甸的负罪感努力压下去:“我,我……”

    原来事到临头,比想象的难得多,预想过许多遍的话此时嗫嚅着只是说不出口,眼角不觉又湿了,肩上突然一轻,桓宣松开了手。

    他垂目看她,平静的语调:“时候不早了,你睡吧。”

    他转身离开,傅云晚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睡吧只是让她睡,并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一时间又羞又愧,急急叫他:“你,别走。”

    桓宣停步,有意等了片刻才回头:“有事?”

    有事。傅云晚鼓足勇气:“今天秋姨和十妹来过。”

    坐榻一晃,他走过来,挨着她身边坐下了:“段祥跟我说了。”

    袍角一撩,虚虚搭在他膝上,他并不是谢旃那种端正的跽坐,而是偏于闲适的趺坐,一只手搭在膝上,一手垂下来,堪堪挨住她的裙角。傅云晚不由自主又觉得怕,不敢躲,头深深埋下去:“十妹她,她是来跟我道歉的,你说的没错,她之前,骗了我。”

    桓宣看见她微微松开的领口,她身量娇小,并肩而坐时他微一侧目,就能看见她后颈上一小片露出来的,细白柔软的皮肤。衣领半掩的地方依稀露出一点红痕,也许是他昨夜情动时不小心留下的。转过眼嗯了一声。

    傅云晚听不出他这波澜不惊的一声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然而他是不喜欢傅娇的,那就多半应该是不高兴。她应该先哄得他高兴了,再说后面的事。“我之前见事不明,误会了你,对不起。”

    手突然被他拿住了,他垂着眼皮,握在手里揉她的指尖,好似在把玩什么有趣的东西:“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傅云晚惊得一跳,清醒的时候,她还从不曾与他这般亲密过。羞耻愧疚,本能地挣扎着,他牢牢抓着丝毫不许她挣脱,又让她猛然意识到是不应该挣扎的,她还要哄他高兴才是。极力忽略掉心里的凄楚,垂着眼皮:“十妹她,很可怜。”

    桓宣又嗯了一声,没怎么留心听她说什么,只管揉搓她的指尖。软软的,中间一点细细的骨头。昨夜他仿佛亲过,也许还咬过,欢愉的细节太多,记不清了。牙缝里突然有点痒,拿起那小小的手,翻过来露出掌心,亲了一下。

    傅云晚惊得几乎叫出声。他下巴上又长出了胡茬,扎得人心里乱糟糟的。他的手跟谢旃的很不相同,谢旃是执笔的手,温暖干燥,他的手带着厚厚的茧子,粗沙沙的,又太有劲。连他的吻都太有劲,就好像不是要吻,而是要吃她下去一样。

    明知道不该躲,还是忍不住想躲,挣扎之时他抓的越发紧了,那吻不再是局限于手心,顺着爬上去,一点点到手腕:“她怎

    么可怜?”

    傅云晚不敢看,觉得温热潮湿,又带着一点微微的刺疼,不知道他到底是亲,还是用牙齿轻轻在咬。要打起全副精神才能忽略掉这怪异的感觉,忍得声音都打着颤:“她在宫里挨打很惨,回去后我阿耶又打了她,还关着她,不准她治伤。”

    桓宣移开嘴唇,发现了新的乐趣。她的手腕异乎寻常的圆,也是软软的,中间一段细细的骨头,食指拇指合上了一握,会空出异常宽松的一圈缝隙。圈在虎口里揉着捏着,不紧不慢又接了一句:“你想怎么样?”

    傅云晚发着喘,被他弄得老半天接不上话。从耳朵到脖子全都红透了,自己也能觉到软得异常,两当湿漉漉地贴着皮肤,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一层汗。“我想,想接她过来……”

    他忽地抬眼看她一下,傅云晚不敢再说,后半句话带着气音,噎在喉咙里。不知道他这一瞥是什么意思,极力窥探他的神色,他却又低了头,顺着她的手腕,挪到了腰肢。

    傅云晚一下子僵住了。不敢躲也不敢叫,他搂住了她。有什么在心底挣扎得厉害,溺水一般,浮浮沉沉,他终于开了口:“接她过来干嘛?”

    “养,养伤。”能感觉到他的手停在那里,捏着软软的肉,傅云晚终是忍不住,抖着手按住他,急急说完后半句,“她伤得很重,再不好好治怕是活不成了,秋姨对我很好,我娘没了以后,都是秋姨照顾我,秋姨还被我阿耶打坏了腿,她们真的很可怜,求求你了,秋姨不过来的,只是接十妹过来养伤,我保证她不给你添麻烦,等她伤好了,我立刻送她回去。”

    桓宣的手停在那里,觉得异常软,也暖的很,让人心猿意马。又看见她低垂的睫毛中间托着几滴眼泪,红红的眼皮掩着,那泪珠晶莹剔透的,实在可怜可爱。低了头舌尖一卷。

    傅云晚叫出了声,躲避不开,羞臊之余觉得心跳快得异常,余光瞥见不远处安静放着的灵位,一霎时又悔又愧,眼泪越发掉个不住。

    桓宣尝到了淡淡的咸味,和昨夜她心口处的汗珠一个滋味。有什么叫嚣着涌上来,手臂一紧,将她整个抱起放在怀里:“就那么想帮她?”

    傅云晚推了一下,看见他不着喜怒的脸,便不敢再推了。他是真的不喜欢傅娇吧,如果她再惹他不高兴,他肯定不会答应,傅娇就救不得了。强忍着悲切:“她真的很可怜,而且她都跟我认错了,她以前待我很好的,就算骗我也是不得已,皇帝和我阿耶都那样逼着她,她不照办的话自己性命也保不住。而且,而且终归都是我引起的,如果没有我,她也不用受这个苦楚,求你了,帮她一次好不好?”

    桓宣的注意力全都被她的嘴吸引了。那么小,又红又润,说话的时候张开又合上,花瓣似的微微颤着。他还从不曾在她清醒的时候好好亲过。伸手扣住她的脑后,吻了上去。

    傅云晚剩下的话全都被堵在喉咙里。嘴巴被他牢牢占据,他挺拔的鼻子压着她的,于是连那里的呼吸也失去了,全然没有一点出路。恐惧,慌乱,羞耻。在近乎窒息的痛楚里模糊地想

    到,他的吻跟谢旃的也那么不一样,谢旃那样温柔,抚她的手那样轻,绝不会像他这样粗鲁,扣着她全然是要揉进骨头里的力气。

    桓宣吻着,总觉得似乎不够深,没能够全部占据。微闭的眼睛看见她水濛濛的眼,眼中的水汽慢慢聚集,在末梢处凑成一颗细细的泪珠,顿了顿,倏地落下。心里似被什么扎了一下,松开了她。

    伸手抹掉那点泪,突然就有了点焦躁:“别哭了。”

    哭得那样可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禽兽。

    傅云晚不敢再哭了。但那个吻还残留在心上,嘴唇发着胀,头脑发着晕,半天才怯怯问道:“我十妹,可以来吗?”

    桓宣顿了顿,焦躁中又生出不平。没有人希望在吻完一个女人后听到这番话。他是见过她吻谢旃的,那时候的她绝不像现在这样满脑子只想着别的事。低眼看她:“你就是为了这事?”

    傅云晚听出来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心里一惊,那股子羞耻惭愧翻了倍地增长,头都抬不起来,只是死死咬着唇。

    桓宣哼了一声。不为了傅娇,她怎么肯让他碰。既然早知道,既然他也想,又何必说穿。“她可以来。”

    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傅云晚抬头,怯怯地道谢。

    桓宣盯着她,那股子不平时起时伏:“不过。”

    傅云晚一颗心立刻又悬了起来:“什么?”

    “傅娇不能跟你同住,我会另外给她找地方住,”桓宣一把搂过,箍紧了,恼恨她这般公事公办,竟然一丝一毫都不曾有对他的情意,“你也不许见她。”

    粗硬的胡茬扎着蹭着,看她柔腻的后颈一点点泛红,千百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听见她在躲闪中带着气喘的追问:“为什么?”

    桓宣摸到了衣带,抓住头,猛地一扯。

    傅云晚惊叫一声,急急来掩,掩不住,能感觉到他的胡茬现在又到那里了。原来想好了的决定,做起来竟然这么难。拼命掩着衣襟,在羞耻与恐惧中瑟瑟发抖:“如果我不肯见她,她肯定要胡思乱想,那样没法子养病了。”

    桓宣看她一眼,重又埋进麻布粗糙的纹理里,嗅她身上那股幽淡的香气。蓦地有点埋怨谢旃,这样的世道,傅家那样污浊的环境,为什么把她养得这样天真,全然没有一点儿自保的手段?“不行,不能见。”

    声音含糊着从织物里透出来,傅云晚极小幅度地躲闪,努力解释:“她真的已经改了。”

    “改了?”桓宣抬头,下巴重重地蹭了几蹭,“你也不想想,傅娇伤成那样又被关在家里,怎么能找到这里?”

    思绪是全然乱了,只觉得皮肤上星星点点,都是他胡茬留下的刺痒。傅云晚喘息着:“是,是秋姨,秋姨找到的。”

    他很快反问道:“你觉得傅家一个姬妾,随便就能找到我这里?”

    傅云晚怔了怔,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然而傅娇伤得那样惨,是真的丢了半条性命,沉重的自责已经让她不忍再去细想其中的细节:“也许是我阿耶知道,也

    许有别的原因,等见了秋姨我再问问她,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桓宣心里的焦躁又起来了,不知是气恼她,还是气恼谢旃。嗤一声扯开衣襟:“你想救她,我不拦你,但是见面不行。傅娇骗过你一次,就会骗你第二次第三次,狗从来改不掉吃屎。”

    这话难听得很,让她一阵阵羞臊,而他越来越放肆的动作也让她羞臊,紧紧抱着双臂,一动也不敢动。说到底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如果不是她,傅娇就不会被逼着进宫,不会被打成那样,傅羽仙不会送了性命,李秋也不会瘸了一条腿。都是她害的,如果她能救而不肯救,她一辈子也过不去这个坎儿。“十妹比我聪明,也许有些什么小心机,但她真的都改了,求你,给她一个机会吧。”

    “机会?”桓宣停住动作,“如果是打仗,你敢给对手机会?千万条性命眨眼就没了。”

    傅云晚辩不过他,他连嘴巴都这样厉害。又急又怕,搜肠刮肚想着能说服他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倘若犯了一次错就再不给任何机会,那么这世上许多人就越发要穷凶极恶了,反正做错一次就不能回头,那就必然有许多人将原本的小恶,索性做成大恶……”

    突然看见他抬起了头,他目光那样冷,吓得她心里咚的一跳,后面的话便不敢再说。

    半晌,他冷冷开口:“这些话,是佛奴教你的吧?”

    傅云晚张了张嘴,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这一番话,的的确确都是谢旃曾跟她讲过的道理。她竟不知不觉间,对着他说出来了。

    桓宣一振臂,抛开了她。

    一步跨到塌下,生平头一次,对谢旃生出了强烈的嫉恨。

    他以为床榻之上只能有他们两个人,可其实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三个人。“他说的,你都当成是金科玉律,我说的话,统统都是放屁?”

    他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护她周全,教她自保,她却拿谢旃的话来堵他?谢旃是她放在心上珍藏的人,他又算什么狗屁!

    转身要走,袖子又被她拉住,她含着泪发着抖,无措得像个孩子:“不是的,你别生气,我没有这个意思,只要你肯让十妹过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什么都听他的,就是让他碰她吧?在她眼里,他也只能是这路货色了。心里的火越来越压不住,桓宣一把将她推倒,翻身上塌。

    她立刻闭了眼,很快又睁开了,毛茸茸的长睫毛掩着水光,哀哀地看向榻角。桓宣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是谢旃的灵位,安静地供在案头。前面两夜,她迷乱昏沉的时候把当成了谢旃,如今在她清醒的时候,她更要把他当成谢旃才能忍受吧?

    重重推开她,大步流星走出去,咣一声撞上了门。

    傅云晚摔在枕上,又惊又羞又愧,捂着脸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桓宣穿过庭院,越走越快,脚底下带了风,四周一片死寂,让人心头那股子怒火怎么都无处发泄。

    道边有树,枝叶扶疏着往脸上来,桓宣刷一声拔刀,重重砍下。

    咔!花树拦腰斩断,枝叶纷披着砸在地上,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破开,桓宣收刀,一点点按下心头的火。

    她竟然拿谢旃的话来堵他。那话他听过,不止一次。当初在兖州谢旃把他从牢狱里带出来,许多人厌憎他的出身,看不上他一身市井习气,千方百计刁难他,谢旃就用这番道理驳回了那些人。当年他也曾深信这番道理,宽恕,仁爱,心怀众生,谢旃一直都是这么要求自己,这么引导身边的人,直到他开始上战场,开始掌兵。

    慈不掌兵,这是他很快学到的一个道理。乱世尤其不可以慈,稍稍一次心慈手软,换来的可能就是无数条性命枉死。他一天天偏离谢旃的教导,他开始相信矫枉必须过正,奉行乱世必须严刑重典。谢旃也曾数次与他争论过此事,但他没想到,再一次听见这番言论是在床笫之间,是从他怀中抱着的女人嘴里。

    她心中,始终只有谢旃一个。哪怕谢旃已经死了。

    他怎么可能跟谢旃争?他又怎么争得过一个故去的人!

    咔!又一刀劈下,剩下的半截树干随刀化作两段,桓宣收刀,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她想行谢旃的仁恕之道,想救那个狡猾的女人,那么他救,但他要扒开那女人的五脏六腑,让她看清楚那女人心肠里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伎俩。

    “明公,”王澍披着外袍匆匆走来,“大司马来访。”

    大司马元戎,元辂的四叔,元氏宗室的领袖人物,邺京城中另一半兵力就在他手里攥着。作为血统纯正的北人,元戎与他这个南人杂种一向并不对付,深夜来访,显然不会是为了公事。“带他到书房见我。”

    片刻后,元戎出现在书房门前,笑着掀掉头上的风帽:“大将军金屋藏娇,让我好找啊。”

    他不等人让便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你别多心,我不是有意查你的行踪,不过眼下邺京城里找你和傅女的人多得很,我听说那些南人也都在找,大将军,留神啊。”

    桓宣与他私下里不熟,政见上更是相左,并没有心思跟他闲扯,不冷不热说道:“有事请讲,若是没事,我就不虚留了。”

    “有事。”元戎在榻上坐了,大咧咧地伸着两条腿,“范轨是不是跟你说皇帝要破除南北之分,准许南人从军入朝?说要重用你,由你来办这件事?是不是还要逼着我们北人种田蚕桑,推行你在六镇行的那一套?”

    桓宣没做声,淡淡看他。

    “你别听他放屁,”元戎轻嗤一声,“他心里盘算的可不是这个,他跟皇帝,憋着要坑咱们呢。”

    桓宣依旧没搭茬。元辂跟宗室之间既相互依靠又相互算计,这几年宗室也曾几次谋反,元辂每次镇压下的都是死手,宗室手里的兵权人力一天天在减少,元戎这个宗室的头目自然会有所反应。这是他们北人内斗的勾当,他一个外人,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元戎见他依旧无动于衷,啧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皇帝想收拾的只是我吧?实话跟你说,我刚刚得到消息,范轨那老东西

    跟皇帝商议定了要改军制,从今往后各州郡兵力再不归戍主,无论大小官职都由皇帝任命,粮饷由朝廷统一供给。你的六镇兵,我的北府兵,以后要全部收归皇帝统一调配,你我这些人也要定期更换防区,手底下现在使的这些人也要重新核定官职,打散了另行分配。如果这事真让他们干成了,你我以后就跟那些文官一样两手空空,皇帝要你怎样,你就得怎样,桓大将军,你觉得到那时候皇帝会不会立刻杀了你,夺了傅女?”

    桓宣心里警惕起来。这几天范轨跟他商议过几次南人从军和府兵屯田的事,但元戎说的这些,范轨只字未提。从内容来看,元戎说的,不像是捏造。虽然都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实际上代国军中校尉以下的武官都由戍主任命,不需经过朝廷,所以这部分兵力在很大程度归属于戍主,戍主调动升降,戍兵始终跟随,有些类似于南人世族的部曲,属于半私兵的性质。

    比如他麾下的六镇兵,一部分是六镇原有兵力,另一部分是他这些年里养起来的自己人,包括从谢旃身边带过去的南人,这些人由他任命由他供养,跟朝廷并无瓜葛,也只认他是戍主,即便他不再担任六镇主帅,这些人也都会跟随他始终,就连身为皇帝的元辂也不能直接调遣。

    这些人才是他敢跟元辂对抗的底气。假如元戎说的是真的,元辂即将推行军中变革,将这部分私兵变成皇帝的兵,那么他手中的权力就要大大削弱,元辂要杀他,也就是轻而易举。桓宣思忖着:“消息可靠?”

    “绝无虚言。”元戎笑了下,“我还知道皇帝准备怎么动手,他想借着让南人从军入朝的由头,推你出来跟我们这些人斗,等我们两败俱伤了,他就下手除掉你我。不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他手里抢人,他为什么不动你?总不能是良心发现吧?”

    桓宣反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如何?”

    “跟我联手,维持现状,或者……”元戎嘿嘿一笑,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我知道你不想交出你的六镇兵,我也不想,我为代国出生入死大半辈子,可不是为了落到最后两手空空任人宰割。从前你我不对付,不过没关系,这件事上你我利益相同,只要你我联手,皇帝那套把戏玩不下去。为了表示诚意,我再送你一个消息,皇帝这次亲征要必定会带着你,你最好不要把傅女一个人留在邺京。”

    桓宣心中一动。听他的语气,元辂亲征似乎已成定局,白日里众臣商议时还不曾最终议定,是什么时候定下的?又为什么不能留傅云晚在邺京?假如元辂离京亲征,邺京对她来说就应该是安全的。一时猜不出意向所指,然而他既没有答应元戎的提议,那么这张底牌元戎也肯定不会轻易亮出来。点头道:“我要考虑一下。”

    “好,大将军是痛快人,那我等着你的消息。”元戎起身兜上风帽,“大将军决定之后,记得给我回个话。”

    他推门出去,跃过院墙消失在夜色里,桓宣走出门外,王澍在边上守着:“大司马夤夜前来,是有急事?”

    “他说皇帝要改革军制,以后天下兵皆

    是皇帝兵,不再由戍主任命支配。”桓宣道。()

    王澍脸色一变:这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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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如果真办成了,元辂从此就说一不二,再不受任何人掣肘:“把人都叫来,尽快商议一下。”

    四更鼓响时,书房中的商议暂告段落,王澍同着几个谋士陆续离开,桓宣站在窗前,下意识地望向内宅的方向。

    灯早已熄了,一切都黑沉沉的隐在夜色中,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今夜他怀着一腔暗中涌动的心思过去找她,委实没想到最后是那样收场。他发脾气的样子从来都很可怕,也许她现在并没有睡着,还在害怕落泪吧。

    一念及此,不由自主朝着内宅走出两步,到最后又停住。去也无益,她现在满心里都是谢旃,满脑子想的都是谢旃那一套,见了面多半也还是话不投机。

    谢旃实在把她保护得太好。这样柔弱,又这样纯善,怕是连谢旃自己也没想到,最后他撒手人寰,留下她毫无自保能力,孤零零一个在这乱世吧?到此时此刻,才深切理解谢旃写信叫他回来时的迫切,谢旃肯定也预料到了,没有人护着,她立刻就会被这世道吃掉。

    这个世道,容不下她这样的人。他不是谢旃,不会跟她说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说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要让她知道,心慈手软,送掉的很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叫过侍卫:“天亮后去趟傅家,把傅娇带来。”

    天蒙蒙亮时,傅云晚依稀听见前院的动静,挣扎着起身,推开一点窗户,偷偷向外面看着。

    隔着重重门户,其实什么也看不见,能模糊听见院门打开又关上,有清脆的马蹄声和着銮铃声响了几下,桓宣走了。

    鼻尖蓦地一酸,自己也想不清到底在难过什么,是为傅娇,还是为自己。

    她惹恼了他了,她很可能要因此葬送掉傅娇一条性命,可她到现在都弄不清楚他发脾气是因为她提起了谢旃,还是因为她用谢旃的道理来辩驳他。

    似乎是同个问题,又隐约觉得并不相同。从前谢旃总说她心思单纯,说喜欢看她这般安稳恬淡的模样,到如今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心思单纯?根本就是蠢笨无用。没了谢旃,她那些曾经被他视作珍贵的东西都成了负累,她只是一个软弱、迂腐,连自保都不能的废物罢了。

    傅云晚默默想着,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了下来。

    这一天家里安安静静,桓宣直到入夜都没回来,李秋和傅娇也没有消息,傅云晚心急如焚,几次到门前看了又看,三更时分,突然听见外面有熟悉的马蹄声。

    几乎是立刻就问道:“是大将军回来了吗?”

    看见阿金带着惊讶的神色,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太过急切了,她还从不曾这样急切地询问桓宣的动向。连忙定定神:“你去看看是不是大将军。”

    “是大将军回来了,”阿随恰好从厨房取了参汤回来,回禀道,“跟王参军去书房议事了。”

    他是不是

    ()    还在生她的气(),不准备理她?可傅娇怎么办。傅云晚咬着嘴唇(),百般纠结不能决断,要去找他吗?

    书房里。

    王澍禀报过这一天里各处的动向,又道:“傅娇接来了,关在后面偏院。”

    想到傅娇上次哄骗傅云晚入宫时行云流水般晕倒在他怀里,再想到今天见面时她伤得只剩下一丝两气,依旧有条不紊的模样,王澍忍不住提醒一句:“这女郎心机颇深,有些手段,明公小心提防。”

    “我知道,带她过来问话。”桓宣想着,又添了一句,“让娘子去隔壁听着。”

    半盏茶后。

    傅娇被侍从抬进来,挣扎着在软兜上行礼:“奴参见大将军,大将军救命之恩,奴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救你?”桓宣淡淡看她一眼,“我没打算救你,是你七姐想救你。”

    侍从放下软兜退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傅娇膝行着来到榻前,怯怯伸出一手,想要拉他的袍角:“奴自知罪孽深重,对不起七姐,对不起大将军,但求大将军看在七姐的面上,留奴一条残命。”

    桓宣浓黑的眉毛微微一压,不动声色看向她那只手,傅娇心里猛地一跳,急急缩手,匍匐在地。

    一墙之隔,傅云晚隔着巴掌大小的花窗上看着,心里一霎时冷透了。她懂得这一伸手一缩手的含义,姿态柔媚,眉眼低垂,似拒似迎,从前宫里的人教过她们,诱惑男子,时常便在这进退伸缩之间。傅娇从没有真心向她认错。

    桓宣淡淡开了口:“我问,你说,敢有一句假话,乱棍打死。”

    傅娇心里一跳,她这浑身的伤就是挨过乱棍留下的,这句话让她觉得曾被打过的地方,皮肉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跟她知道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甚至跟元辂也不一样,即便残暴如元辂,细究起来也有她熟悉的、能够把握的东西,但在桓宣面前,她那些手段把戏,她的心机全都是徒劳,他一眼就能看穿。匍匐着,努力伏得更低,让自己更谦卑诚恳:“是。”

    “是谁指使你来求她?”桓宣问道。

    傅娇心里一惊,忙道:“无人指使,奴知道七姐心善,所以……”

    话音未落,桓宣已冷冷说道:“拖出去。”

    侍卫应声而入,拖起傅娇就往外走,傅娇挣扎着惊叫起来。

    隔壁。傅云晚死死掐着手心,忍下求情的冲动,耳边冷冷清清,响起桓宣说过的话:傅娇骗过你一次,就会骗你第二次第三次。

    廊下行刑的侍卫早已举起棍棒,傅娇看一眼,那股子恐惧从心底钻出来,嘶哑着叫道:“大将军饶命,奴说,奴再不敢欺瞒!”

    眼看棍子就要落下,听见房里淡淡一声:“带进来。”

    两名侍卫拖进房里,傅娇浑身瘫软,匍匐在地面上:“是女奴寄姐告诉奴的母亲七姐在这边,又指点她来求七姐,奴的母亲是老实人,不懂其中的利害,只一心想救奴,所以才带着奴偷跑出来,就连我们出来得这么顺利,也是寄姐买通了看管后门的刘婆,悄悄

    ()    放我们出来。至于幕后是谁操纵,奴实在不知,请大将军明察!”

    桓宣审视着她的神色,叫过侍卫:“去傅家,把寄姐和刘婆都带来。”

    隔壁,傅云晚默默擦掉眼泪。桓宣没有说错,以李秋和傅娇的能力处境,她们不可能找过来,这一切,都有人在幕后操纵。万幸,李秋并不知情,这世上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有两副面孔。

    书房。桓宣看向傅娇:“你混进来,有什么目的?”

    “活命。”傅娇抬头,很快又低下去,“奴只求活命。”

    “活命?”桓宣重复一遍,“你七姐从不曾有任何地方对不起你,你要活命,就可以不管她的死活?”

    “是奴对不起七姐,奴无话可说,就连这次上门求救也都是在算计七姐,奴知道幕后那人肯定怀着目的,甚至很可能对七姐不利,但奴太想活下去了。”傅娇越趴越低,“七姐命好,从前有谢郎君护着她,阿耶总想把她送人,每次都是谢郎君请大将军出面弹压,后来又是大将军收拾了阿耶,逼着阿耶把七姐的亲事定了下来。谢郎君没了,阿耶以为这下终于能靠着七姐换富贵,没想到大将军亲自来护着七姐了。奴知道自己对不起七姐,可是奴太想活了,七姐心肠好,只要七姐可怜我,大将军肯定会听她的话,奴就能活命了……”

    她哀哀地哭着泣不成声,傅云晚怔怔地听着。原来就连她和谢旃的亲事,也都是桓宣一手促成。他从来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就连那事,也是她中了药,他不得已。

    再细想她带着刀子进宫时,其实已经做好了失身送命的准备,她想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她失身,谢旃也会原谅她,哪知后来阴差阳错竟成了桓宣,她那么抗拒,无非因为他是正人君子,是谢旃的好友,她便觉得这件事千倍万倍的不应该。

    可其实,他又有什么可埋怨的呢?药是元辂迫她吃下,是她迷乱中纠缠他,他从不曾为此辩解过一句,反倒是她,既要依赖他自保,又一次两次苛责于他,实在可恨。

    另一边,桓宣看了眼傅娇:“你的伤我会让人给你治,在此期间你不得见你七姐,不得与任何外人来往通信,等你伤好了,我让人送你回傅家。”

    “不,奴不愿回傅家。”傅娇含着泪,重重向他叩头,“求大将军怜悯,奴愿意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只要能跟着七姐就好,奴宁死不回傅家!”

    桓宣抬眉:“怎么,你还想害她?”

    声音冷淡,迫人的威压却让傅娇一霎时惊出一身冷汗,重重向他磕头,磕得头上都出了血:“奴以母亲的性命发誓,今后若对七姐有任何二心,奴万箭穿心而死,死生不得再见母亲一面!”

    字字句句像从腔子里掏出来的,听得傅云晚一阵阵心惊。傅娇最看重的就是李秋,她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能发下这样的毒誓,傅娇说的是真心话。

    桓宣掂量着这话有几分可信,半晌:“为什么不回傅家?”

    “奴进过宫,伺候过陛下,想要再明媒正娶嫁人是万万不可能了,就连做人姬妾也不

    可能(),在傅家(),奴这样没了价值的女人就只能是,是,”傅娇忍着羞耻,一横心说出那两个字,“家妓。”

    傅云晚心里咚地一跳,想起傅家后院里那些衣衫单薄的女人,每次有要紧宾客上门时,她们就会被妆扮好了送去前面,甚至有一次李秋也曾被叫出去过,回来时添了一身的伤痕。

    半晌,又听桓宣说到:“赌咒发誓也未必可信,发誓的人多了,未见得有几人遭过天谴,你也未必惧怕。”

    “不,奴是真心!”傅娇急了,膝行两步再次叩头,“留下奴还有别的用处,奴伺候过陛下,知道陛下的喜好,也许能帮到大将军。”

    见他始终冷冷淡淡,并不像被打动的样子,傅娇顿了顿,脑子里无数念头闪过,终于抓到一条:“我还知道七姐的心思,七姐近来是不是经常哭?不肯见大将军……”

    话没说话,就见桓宣目光如刀,忽地横过来一眼,傅娇急急打住,匍匐在地,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桓宣默默思忖,半晌,向花窗内摆摆手。

    傅云晚不自由自主向窗前倾着身子,正等着下文,王澍忽地上前低声请道:“傅娘子,请回去歇着吧。”

    傅云晚直觉傅娇接下来要说的与自己相关,想留下来听听,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犹豫片刻,也只得起身离开。

    沿着长廊慢慢走回卧房,心里纷纷乱乱,无数个念头乱纷纷地涌上来,又乱纷纷地跑走,身上一时冷一时热,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该想什么,浑浑噩噩不知道坐了多久,听见门前熟悉的脚步声,桓宣来了。

    他没说话,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来,有万般言语堆在舌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傅云晚红着眼梢,怔怔看他。

    他越来越近,终于来到她面前。脸颊上一热,他的手抚上来,微微的叹息:“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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