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姐姐们（4）
蕉娇找到兰登。
兰登比崔瑶虚弱，一个人躺在病房里，护工帮忙摇起床架。他轻阖着绿色眼睛，虚弱笑了一下，“谢谢你来看我。”
蕉娇看到点滴快完了，想到崔瑜的操作，顺手换了新的。
兰登注视着她，“谢谢。”
“不客气。”她依旧不知道他在谢什么。
“你的朋友们呢？”蕉娇问。
兰登笑：“你对我朋友们的在意好像超过了我，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某个朋友？”
“喜欢你。”
兰登一愣，没想过她会回答。
“我……开玩笑的。”
“我没有。”
兰登瞥开眼睛。看着人的眼睛说话固然真诚，可是也没人受得住那么直接的眼睛。
“你的朋友们呢？”蕉娇又问。
“行行行……”兰登觉得好笑，“马上通知他们来看我，可以吗，妹妹？”
蕉娇等了一下午，没有人来。
兰登虚弱摊手，“不怪我。”
蕉娇要离开的时候，终于有个人来了。
他戴了黑色渔夫帽和黑色口罩，穿着花衬衫，右耳垂上坠了一颗翠色小耳环，他吊儿郎当走进，蕉娇闻到腐烂的味道。在他脖子处，一小块溃烂的皮肤若隐若现。
他冲着兰登扬扬头，“叫我来干嘛？”语气不怎么好。
“大夏天穿这么多？怕我真是传染病？”
“不是，过敏了，不能晒太阳。”对方似乎烦恼，“妈的，治不好了还。”
“负责人如今只剩你一个，展会那边多上心。”
“知道了，就为这个？”
“嗯。”
“如果不是因为你爬不起来，我多少会踢你一脚。”男人站起，“走了。”也不等兰登回话，人径直出去了。
兰登看着一旁安安静静的蕉娇，喘了口气，“他叫丁飞羽，脾气不好，下次介绍个脾气好的给你认识。”
“我走了。”蕉娇说。
“……行。”兰登眯了眯眼，窗外阳光刺眼。
蕉娇拉上窗帘。
光被挡住，兰登的绿眼睛深邃起来，像琥珀，也像水晶。蕉娇看了看，蓦地伸手摸上他的眉骨，兰登的眼睛直直看着蕉娇，有惊讶，有震动，不敢相信蕉娇会突然袭击。
“……你如果现在要做什么，我确实反抗不了。”他眨眨眼。
蕉娇揪了揪他眼睫毛。
“嘶……”
-
蕉娇跟踪丁飞羽去了郊外。郊外别墅群，蝉鸣声阵阵。丁飞羽刚打开门，旁边一棵樟树上就俯冲下来一个黑影，嘶鸣着啄了他一下。
“哎！”他挥手打，鸟儿躲开，迅速飞回树上。
周遭鸟儿叫起来——
“混蛋回来了！混蛋回来了！”
“啄死他，啄死他！”
鸟叫声一时间盖过蝉鸣声，嘈嘈杂杂。
蕉娇走到樟树下，一群麻雀哗啦啦飞走，“有人，有人！”
一只小麻雀掉到蕉娇手上。
小麻雀扯着嗓子：“妈妈——妈妈——”它刚刚因为看热闹半个身体吊在窝外面，她妈妈飞走的时候一不小心扇下了它。
“我要死啦——我要死啦——”小麻雀声嘶力竭。
“别叫了，不会死的。”蕉娇说。
“咦？”小麻雀后知后觉，它的爪子动了动，头也动了动，“芭蕉树？”
俯冲回来救崽子的几只麻雀收回啄人的嘴，落到她肩上，“芭蕉精？”
小麻雀的妈妈立在蕉娇头顶，啄了啄她的头发，“活的妖怪？”
麻雀们哗啦啦全飞回来，一排一排落在树上。
蕉娇看了看周围，贴着树站好，她手上的毛细丝幻化出来，绕着树干往上攀爬，小麻雀被举回窝里。
“谢谢。”小麻雀妈妈从她头顶飞走，落在她手上，“你身上怎么一点儿妖气也没有啊。”
“饿的。丁飞羽身上的妖气是谁的？”
“关你什么事？”
“坏妖害人，不对。”蕉娇回答。
“人还害妖呢，人就对了？”
“他做什么了？”
“哼！”
麻雀哗啦啦全飞走了。
蕉娇守在别墅外面，一直守到天黑。丁飞羽身上妖气最重，还有腐烂的味道，崔瑶和兰登都倒下了，可是丁飞羽没有，这太奇怪了。
如果丁飞羽真的和妖怪有矛盾，那也是他一个人的事，崔瑶不该受苦。
郊外有灵气，虽然少，但聊胜于无，蕉娇身体里终于有了一点点灵力。
半夜，丁飞羽在别墅里叫起来，“啊——”
蕉娇攀在窗台上的根丝蓦地一抖，被吓到。
此时，一只翠鸟变幻成烟雾，绿莹莹笼罩在丁飞羽身上。丁飞羽双眼紧闭，手抓着各处伤口，在床上滚来滚去，“痒……好痒……啊……”
“原来是翠鸟。”
“谁？！”绿雾倏尔聚成一只透明的翠鸟，二话不说朝窗台啄去。
“哎哟！”蕉娇被啄断一截根丝。下一秒，无数根丝织成网，倏尔将翠鸟困住。翠鸟在根丝网里挣扎，“芭蕉精少管闲事！”
鸟儿的嘴还是那么讨厌，啄得蕉娇生疼。
老乌龟说，妖怪修行若走了岔路，会变成恶妖，恶妖爱打架，爱破坏，还爱抢别的妖怪妖丹，打得过就打死，打不过就躲开。
蕉娇没想到遇到的第一个同伴就是恶妖。
“我不管你的闲事。”根丝严密的裹住翠鸟，她看着它，“我姐姐因为你的妖气生病了，该怎么救？”
翠鸟冷笑一声：“等死！”
“啊——”翠鸟惨叫，根丝紧紧绞住它，似警告。
“那我就把你吞了，用你的精气救她。”蕉娇说。
“你搞错没有？我们是妖，是同类，你要用同类的血去救人？”
“你是恶妖，不知道吃了多少同类，你吃别人可以，别人不能吃你？”
“行，那你吃我，你吃了我你也是恶妖了，咱们彼此彼此。”
“那我不吃你，杀了你。”蕉娇说。她找个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也可以慢慢净化崔瑶身上的妖气，时间问题而已。
“你怎么这样！”翠鸟气急败坏，“人杀了我的兄弟姐妹，我报仇有什么错？！”
“崔瑶杀了你的兄弟姐妹？”蕉娇惊讶。
“崔瑶是谁？”
“我姐姐。”蕉娇一顿，“你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凭什么说她杀了你的兄弟姐妹？”
“都是同伙！”
“谁杀的，找谁报仇，不关我姐姐的事。”
翠鸟咬牙，偏了偏头，“我救你姐姐，你会放了我吗？”
蕉娇想了想：“放。”
“不会再来找我麻烦？”
“你不找我，我不找你。”
“……行，我救。”
凌晨三点，崔瑶看到提着鸟笼子的蕉娇吓一大跳，“这是……送我的？”
崔瑜放下实验数据，摘下眼镜，“崔瑶有尖嘴动物恐惧症，不用送了。”
蕉娇没说话，看看翠鸟，翠鸟“哼”一声，吸走了崔瑶身上的妖气。
“好，那我走了。”兀的来，兀的走，一句寒暄也没有。
崔瑶和崔瑜对视一眼，崔瑶笑了笑，“你觉不觉得她很像你？”不懂人情世故，有自己的世界，和周遭总隔着一面墙。
“我没那么笨。”崔瑜重新看实验数据。
“所以奶奶捡了她。”
崔瑜默了默，“我们养得起。”
崔瑶笑了，面色红润，“哟，还刀子嘴豆腐心。”
蕉娇提着翠鸟在医院里走了圈，让翠鸟把害人的妖气都吸回去了，翠鸟气急败坏骂蕉娇说话不算话，蕉娇说：“丁飞羽是你的仇人，这些人不是。恶念越多，死得越快。”
“我反正比你活得久！”翠鸟生气飞走。
第二天，崔瑶好了，兰登也好了，其他莫名生病的人都好了，病好得太快，还有人不相信，又多住院两天，可确确实实好了，很神奇。有人传言说是项目风水不好，大家撞了邪。集体病倒又集体痊愈，还诊断不出结果，确实邪门。项目就这样暂停了。
-
晚上，崔玫在酒吧庆祝崔瑶出院。
酒过三巡，崔瑶托着下巴打量着蕉娇，她多情的眼睛波光潋滟，即便没有勾人的意思也自带三分勾人。旁边几个卡座的人，不分男女，目光似有似无的滑过来。
崔瑶镇定自若，视各种目光于无物。蕉娇和崔玫碰了一杯，也习惯了这样的万众瞩目。蕉娇知道了人的审美，崔瑶是人喜欢的，崔玫也是。
“你还喜欢那个兰登吗？”崔瑶问。
蕉娇点头。
崔瑶在心中叹一口气。兰登那样的男人可不是蕉娇这种小白菜能驾驭的。而且，蕉娇一看就不是兰登喜欢的类型。
“我刚刚冒过一瞬间的念头。”崔瑶说。
“什么念头？”
“我想，你既然喜欢，那我就好好改造一下你，让兰登喜欢上你。”
蕉娇明白了她刚才的打量，低头看了看，“他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崔瑶没有回答。
蕉娇太素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素净。她既便留着长头发，穿着裙子，五官柔和，可是没有女人的感觉。那是男人的感觉吗？也没有。她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像……像一棵树。崔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可是越打量，她越觉得蕉娇像一株植物，一株没有性别的植物，很漂亮，生机勃勃，讨人喜欢，令人欣赏，却无法让人产生占有欲。
哦，男人那肮脏的占有欲。
“没事，被男人喜欢也不是什么好事。”崔瑶笑了一下，眼里冷冷的，“你不用改变，你现在就是最好的。”她刚才的念头真是愚蠢。
野性，直接，不曾迎合任何男人，也不曾被任何情感伤害，崭新的，健全的——这样的蕉娇，兰登配蕉娇改造？
蕉娇最好永远不要恋爱。
可很明显，蕉娇不这样想。
当兰登出现在酒吧的时候，蕉娇目光一下子跟了过去。
兰登径直朝她们这边走来，崔瑶看着风流倜傥走过来的人，对蕉娇说：“咱们不喜欢这个，姐姐给你介绍两个纯情大学生怎么样？”
“不要。”
“不许。”
蕉娇和兰登同时开口。
下一秒兰登拉了蕉娇一把，把蕉娇从崔瑶身边拉开了，他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崔瑶，似笑非笑：“我想和蕉娇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崔瑶和崔玫对视一眼。哟，这小妮子什么时候拿下的？崔瑶心情复杂，斜倚靠背，“她是成年人，问她自己就行。”
蕉娇站起来，直接用行动表示同意。
崔瑶咬牙。这小没出息的。
走的时候，蕉娇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崔瑶眼睛说：“我不改变，我觉得我很好。”他们植物也有审美，她觉得自己很漂亮，是最漂亮的芭蕉树。
崔瑶一怔。桌上立牌折射出她浓妆艳抹的脸，年轻、娇艳，所有人都觉得美丽，没有人知道它已经腐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