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望归
那一夜，辗转难眠，没有人知道她醒了，也没人知道她听到了所有的对话。等到篝火渐渐熄灭，人声逐渐平息，风吹虫鸣，天上明月高悬之时，她才缓缓睁开眼，从床榻上爬了起来。
透过那扇小窗，看那望不到边际的沙漠，听风一下一下打在窗上，仿佛世间仅存她一个。
她静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伤口早就被处理过，现在手心包裹着洁白的纱布，她看着自己一身白衣白裙，纯白得不染尘埃，可那白色，却格外晃眼，因为她看到了被血浸湿的自己。
定主卓玛说得没错，自己手上的确沾染了很重的杀戮。
她眸色淡淡，冷漠得同那孤冷的月亮可以一决高下，她是从什么时候记起来的？是从陨玉里出来之后？还是刚刚？
昏迷的那几天里，脑子里像是被强行破开塞进去了无数碎片，一开始的混乱不堪，是想想都会觉得头疼，可这一路出来，行至此地，那些回忆开始慢慢排列起来，她就躺在这儿，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定主卓玛口中所说的杀戮。
永顺十九年冬，天降大雪，长沙郡外遇敌数万，城中男丁多数亡于刀下，再无可用之人，景阳王府小郡主只身迎敌，以命为阵眼，设以杀阵，霎时间狂风怒号，雷电交加，金色屏障拔地而起，一时间，城外血流成河残尸断臂堆积成山，数万敌军近无一生还，血色蔓延百里，风卷残云是以天地之不能容，以一人之命，抵数万人惨死阵中，遂魂散世间，永世不得超生。
姜璃蜷缩在小窗之下，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纯净洁白，像是要洗净她手上沾满的鲜血。
她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那横尸百里的惨状，耳边似是有从地狱而来的悲鸣，他们都在叫自己去偿命，紧紧掐着她的脖颈，无数双血手束缚着她，试图将她拖下无尽深渊。
这就是属于景阳王府小郡主姜璃的记忆，这便是她苦苦追寻许久所要寻找的吗？
可她本该是必死之人，为什么还会活着？
为何，独留她一人？
她小心翼翼，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过去，可再听到无邪说自己最是纯良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心酸，若自己真是那般，便好了。
夜里寂静无声，月光惨淡，风声萧瑟，虫鸣星星点点，凉意似是要浸到骨子里一样，直至天逐渐放亮，太阳初升，扫去世间阴霾与黑暗。
“小长乐没休息好？这眼睛都快成熊猫了。”看着蔫儿哒哒的小姑娘，胖子忍不住打趣说。
姜璃勉强扯起一丝笑，脸色并不好看，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看得出，她并不擅长伪装。
见她没什么精神，胖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无邪，示意他去看看小姑娘的情绪。
毕竟就是他都知道，姜璃可是最听无邪的话了。
无邪扯着小姑娘去了昨夜燃过的篝火堆边上坐着，小心试探得问道：
“有心事？”
姜璃抬眸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却摇了摇头。
好吧，小姑娘有心事，还是不能说的那种，这就难办了，无邪有些头疼，脑海中快速想着安慰小姑娘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只是还没等他想到，姜璃却突然怯生生得开口询问道：“阿……阿兄，你觉得，什么是善恶？什么是好人与坏人？”
无邪有些意外，小姑娘为什么会问这个，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起来，又十分正经得回答说：
“你说的善恶之分，好人跟坏人之分，在我看来，其实并没有哪一种说法能真正解释它们，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交织在一起，无法理清的关系，就好比将军为国杀敌，于国而言，他就是善，是好人，但于敌方而言，他就是恶，是坏人，世无完善，也无完恶，所以，不用过于纠结这些，人活一世，只寻自己开心最重要。”
姜璃眸光微闪，眼前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她撇着嘴，一副要流小珍珠的模样，无邪微惊，还在以为是不是自己那句话说错的时候，就见小姑娘突然扑进自己的怀里，将脑袋埋在自己胸前，随即胸前衣裳一片湿润之感。
无邪被撞得差点没坐稳，稳住身形之后，方才回过神，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结合她刚刚的问题，还有昨晚定主卓玛说的话，无邪脑子里的那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只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 ，那个在历史上不曾存在过的姜国和景阳王府，到底是真是假。
良久，才听见小姑娘声音有些闷闷的自怀中传出：
“无邪……阿兄，谢谢……”
小姑娘缓了好久，才算缓过劲儿来，只是那红红眼眶还是会叫人一眼就发现。
扎西一直送他们到了公路边上，在这儿容易搭上车，就能回去了，直到走时，姜璃才惊奇的发现，小马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套上了缰绳和马鞍，而且也喂得饱饱的了，现在容光焕发。
精神好极了对比起小马，几个人的状态就不那么美丽了，烈日烘烤，他们就坐在路边等有车过能捎带他们一程，不想，等了俩小时，愣是连个尾气都没见着。
姜璃又翻出了之前那条纱巾，将脑袋裹住遮挡太阳，就只露出了双眼睛，这样一看，居然还多了几分异域风情。
“阿兄，我们给小马起个名字吧。”她缩在几人中间，突然提议说。
一听这个胖子瞬间来劲儿了，他用手将给小哥遮太阳的衣服又扯了扯，很快就文思泉涌起来。
“看它毛发这么亮，就跟太阳一样耀眼，不然，就叫它小红吧！”
众人无语得看向他，就连小马都不满得嘶鸣了一声，表示抗议。
胖子，“难道不好吗？多有深意，多脍炙人口！”
“死胖子你还是收敛起你所剩无几的才华吧，一会儿听得马都得给你一蹄子。”无邪吐槽说。
胖子无语，搂着小哥手更紧了，无邪就只会欺负胖胖我，还是小哥最爱我了。
“那潘子哥呢？你有没有什么好想法？”姜璃主动问道。
潘子扣了扣头，笑得尴尬，“这个，我不擅长，还是听听小三爷怎么起的吧！”
姜璃目光瞬间就转到了无邪面前。
无邪望着面前的小马驹，棕色的毛发在阳光之下无比绚烂，他其实明白小姑娘当时为什么想要带走它，那是从他们在格尔木疗养院地下密室打开陨铜棺时，小姑娘一见自己，便双眼含泪，满是道不尽的思念，同自己说——
‘阿兄不是说，待你凯旋之时，便给长乐带一匹塞上最好的小马驹。’
誓言总会在不经意间实现，这匹小马驹就是最好的证明。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就叫望归吧，希望它能找到归家的路，不会再一次走丢了。”
望归，望归……
小马驹似乎是能听懂无邪的话一样，晃着脑袋鸣叫了两声。
姜璃微微怔了一下，眼眶微红，像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她声音欢愉道：“那便叫望归，我的小马一定不会走丢的！”
胖子却幽幽飘来一句，“我觉得，小红也蛮好听的。”
众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