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你抱着这个，要去哪啊？我送你吧，估计你打车人家都不愿意拉。”
“我没想好……”
“没想好？不是要埋了什么的吗？”
“老家那边有地，但是妈埋在那了，我不想把他埋在妈旁边。墓地的话，我也买不起。”
“哦，”彭皓点点头，吴天宝说的那个老家，他肯定是一点印象没有了，毕竟被抱出来的时候才一个月，只知道是离市区一个多小时路程的某个村里。
彭皓想说直接把骨灰扬河里，但一想到好好的一条河就要被吴德贵污染了，又不由得一阵恶心，太缺德了！
“要不，就放在殡仪馆吧，好像有专门存骨灰的地方，每年交点钱就行。”彭皓提议。
“我……”吴天宝低下了头，有些吞吞吐吐的。
“天水，哦不，彭皓，你能不能先借我点钱？”
“你？”
“交完火化的钱，我把剩下的钱都给大姑了，刚才忘了考虑骨灰的事了。”
“你把你所有的钱都给她了？你可真行！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办手续。”说着，彭皓拿肩膀拱了下天宝的后背，跟他一起朝殡仪馆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终于结束了！嚯，身上这一股bbq的味儿！”彭皓陪天宝安置好骨灰，走出殡仪馆的大门，点上了一根烟。
“来一根？”
“不会，谢谢。”天宝摇了摇头。
“你有那么一个烂赌鬼的爹，居然连烟都不会抽？”彭皓又好奇地打量起吴天宝，说真的，面前的这个人，从长相到行为，都完全无法与那个死去的人联系在一起。
“行吧，那你去哪？回家吗？我送你，你身上不是都没钱了吗？”
吴天宝静默着，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不会没家吧？”
“我。最近两个月我都住在医院，或者医院旁边的小旅店，方便照顾爸。”
“那之前呢？”
“之前，租房子住。但是，爸他生病之后。要付医药费，就没钱再租房子了。”
“再之前呢？”
“再之前，我13那年爸把老家的房子折腾没了，我们就来省城了，这么多年一直居无定所。”
彭皓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你那天说，吴德贵之前要饭，是真的要饭？”
“是真的，在老家混不下去了，其实是能借的都借遍了，没地方再让他赌了，他听人说城里要饭一天也能要到100块，就拉着我过来了。他装过聋子装过瞎子装过瘸子，反正就是到处去乞讨，要着钱就去赌，输没了再要，循环往复。他没胆子去偷去抢，只敢干这个。”
彭浩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些都远远超出他的认知。
“你那时候，也跟着他要饭？”
“我从来没有跟他出去要过饭。”天宝捧着骨灰坛子，目光投向远方，似乎在记忆里搜寻十几年前的往事，那些无论怎么打怎么骂怎么挨饿受冻，就是不肯出去要饭的往事。
彭皓愣愣地看着天宝，这个那么瘦削，甚至一眼望上去有点弱不禁风的男人，到底还有多少倔强是他不知道的？彭皓禁不住地想。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终于，还是天宝开口，打破了沉默。“你先走吧，不用管我了。今天你能来，很谢谢你。”
按照彭皓以往的性格和他对那个家庭的印象，他肯定是不想管吴天宝的。但经过了这两天的种种，他突然觉得，吴天宝在那个家庭中同样也是受害者。
他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而且，说到底，自己只不过是被卖了，但却享受了21年荣华富贵的生活。可是跟他相比，吴天宝的人生才是彻彻底底地被糟蹋了。
“你跟我回家吧。”说出这句话之后，彭皓和天宝都愣住了。
彭皓也没想到，这句话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但是话已经说出来，又不好再收回去了。他挠了挠头，大大咧咧的说道：“不是你那天去的那个别墅，是我自己的家，就在二环边上，交通也还方便。房子嘛，不算特别大，但是咱们两个人是够住了的。你先到我那儿去凑合凑合，以后要是有什么打算……或者你自己租了房子再搬出去呗。”
“真的可以吗？”天宝看着彭皓那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走吧，别啰嗦，跟个娘们儿似的。”说完，彭皓扯着吴天宝的外套，把他拖上了车。“
车子一路从荒凉的近郊驶进了繁华的闹市，天宝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色，突然意识到，自己来到这个城市十年了，却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这个地方，所有那些城市上方的美好都与自己无关，十年来自己始终像一只阴沟里的虫子，不见天日。现在，吴德贵死了，或许他可以到地面上来见见阳光了。
车子最终进入了一个豪华小区的地下车库，天宝跟在彭皓身后，进电梯、出电梯，开密码锁，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进来吧，这就是我家。”彭皓说着将吴天宝请进了家门。
这是一个装饰成法式轻奢风的三房公寓，玄关两侧是到顶的鞋柜，透明的玻璃罩里摆满了彭皓珍藏的鞋子。再往里走，是一个60多平的客厅，电视大得像一块投影布。沙发是浅灰色的，布艺材质。跟昨天别墅里那个硕大笨重的红木沙发不同，这个沙发，给天宝一种温暖的感觉。
整个公寓里的色彩都是克制的、柔和的，吴天宝有些微微的诧异，他本以为像彭皓这种不良青年夜店王子，家里应该装修成重金属或者是暗黑风，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温馨的风格。
怎么了？彭皓见吴天宝进来后就一直盯着家里的装饰看，随口问了一句。
“哦，没事……”天宝指着电视背景墙说：“这个岩板，挺特别的，应该是意大利定制的。”又低头看向地面，“这个云灰石的地面也很有品味。”
“嗨，我也不懂这个，都是全包给我们一个合作的装饰公司，他们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我随便找了一个网上的图片，他们就自己发挥了。”彭皓挠挠头，“哎，你还懂得挺多的。对了，你以前是干什么的呀？”
“我在工地背过水泥，做过瓦工，后来也跟过装修队，还卖过建材。”
“啊？”吴家人在短短的两天内不断刷新着彭皓的世界观——就好像普通人觉得王子的生活只存在于童话里，吴天宝的生活对彭皓来说，也是只存在于他人的故事里、小说里、电视里。他再次打量面前的这个男人，心中暗想：背水泥、干装修、卖建材……怪不得他永远一副脏兮兮的样子。靠！他身上不会有虱子跳蚤什么的吧？
天宝看彭皓盯着自己的衣服，刚想伸出手掸一掸上面的灰，又看了眼光洁的地面，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不好意思啊，衣服有点脏，你放心，我不会乱坐的，家里的东西我也不会随便碰。”
彭皓一愣：我靠！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本来他是丝毫不在意□□裸地表现对吴天宝的嫌弃的，可这种被人看穿的窘迫让他有点慌，下意识地摆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是想说……啊，那个，我看你空着手，就突然想起来你没有什么行李吗？”说完彭皓暗暗捏了把汗，还好自己够机智。
“还有一些，寄放在医院旁边的小旅馆了，下午我就过去取回来。”
“哦……”彭皓点点头，不过旋即他便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啊！把行李也拿过来，长住吗？完了，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于亲切了？莫名其妙就把这个穷亲戚领回了家。万一他要是赖着不走了，万一他要是跟下午见到的那群七大姑八大姨一样……我的天呐！
彭皓立刻否定了这种可怕的想法：靠，小爷难道还怕他不成？赖着不走？腿打折了，扔出去！
“你放心。我明天就回以前的地方上班，赚到了钱就马上搬走，绝对不会赖在你这儿的。”
这回彭皓彻底傻了，怎么他又看出我在想什么了？这他妈也太邪门了！彭皓已经不敢再颅内yy了，连忙摆手。“哎，没事儿没事儿，你住着呗，呵呵……没关系的。”
正说着话，彭皓的手机响了，他好像得到了解救一般，立马接起了电话。
“喂？哦，去哪儿？”
“行，那先吃饭吧。”
“得了，我收拾收拾就过去，等我啊！”
放下电话。彭皓对天宝说：“我一会儿有饭局，冰箱里应该有菜什么的，你自己琢磨着吃吧。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说完他就回自己的卧室去了，等到他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再出来的时候，看见客卧的门关着，他怕再被吴天宝猜透心思，于是没打招呼就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