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一路颠簸，又遇到夜幕降临，人的精神开始懈怠。
车厢里坐满了人，彼此散发的热气和不同的气味参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臭烘烘的湿热。
许多人脑子晕乎乎的，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哈欠迅速的在浑浊的空气中传播开，传染给了其他人。
一个船员皱着眉头，挠了挠脸颊，闷闷地说：“要不咱们睡一会儿吧？这深山老林里无非就是碰上个野兽，值夜的人一枪就解决了。”
林妄也抱胸，正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听了他这句话，冷笑一声：“你以为别人不知道我们现在最为薄弱？说不定黑暗中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他这句话过于形象，于是，提出建议的船员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
黑夜深了，天空中没有星星，半边月亮朦朦胧胧。
山林里忽然响起了一声口哨声。
蓦的，黑压压的人群从小路中如洪水般涌了过来。
林妄也瞳孔一缩，一声令下，让船员们拿起武器，几人留车上保护药物，其余的人通通下车。
然而来人却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一个瘦弱的中年妇女冲在前头，她衣着破烂，面容是不符合年龄的苍老，她手里拿着一把杀伤力很小的鸟枪，脸上写满了愁容和怨恨。
她使出全身的力量大喊一声：“冲啊，药就在车上！”身后的人流便卯足了力气，朝林妄也一行人冲了过去。
女人的声音很凄厉，如同一直断了翅的鸟儿，在天空中盘旋着发出悲鸣。
她话音刚落，却“啊！”地痛呼一声，倒在地上，痉挛几下，没了动静。
于是，在车前端着枪发出攻击的船员们，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女人后背上还用布条缠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全身肌肉萎缩，整个人蜷缩成畸形的一团。女人跌倒后没了动静，孩子开始大哭，嘴里呜咽不清地喊“妈妈”。
但他的呼声很快便消失了，疯狂的人群从他们身后涌来，将孩子踩在脚下，他的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碎裂的声音，意识也随之消失。
林妄也的大脑空白了片刻，随即只剩下一个词“不好！”
这些人与那些只为求财的匪徒不同，他们家中有人得了这些怪病，必须要昂贵的药物才能治疗。医院里药物简直是天价，漫长的疗程早就让他们陷入贫困和绝望，因此，一旦出现任何转机，他们便可以疯狂到付出性命。
这些人形形色色，有已经满头花白、步履蹒跚，有的脸上还未褪去稚嫩，看着不过十来岁；有的衣衫褴褛，脏兮兮的仿佛街边的乞丐，有的虽然衣帽整洁，但却是半旧不新；有的如同那妇女一般，背上背着畸形的亲人，有的则轻装上阵。但相同的是，这些人眼睛里的疯狂，像是要把整片森林都点燃了一般。
他们手中的武器很低劣，有的是打猎的鸟枪，有的是黑市上买的劣质武器，甚至还有的只拿了一把菜刀。
船员们武器先进，一圈扫射，这些人便倒下一大片。但他们人实在是太多，许多时候，仅仅是一个换子弹的过程，后面的人便踩着前面的尸体，冲了过来。
他们眼里除了绝望和疯狂再无别的情绪，他们被打死在地上，鲜血喷涌出来，但后面的人却不知畏惧。
潮湿的空气中只剩下鲜血的味道，船员们杀红了眼，双手因为长时间战斗而变得麻木，但内心却更加麻木，几乎在崩溃的边缘徘徊。
船员们虽然在季思远手下效命，但大家也不过是为了求财，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他们面前的这些人，不过是被疾病逼得走投无路的普通人，疯狂的表皮下，是困兽般的无助。
船员们想要大吼着告诉他们：“不要再冲上来了，就凭你们那些不入流的武器，根本没办法抢夺到药品。”但他们却又能清晰地感知到，眼下的情景，说什么都是徒劳。
或许今日来劫车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
是啊，他们怎会不知道，凭借菜刀、镰刀这种笨拙的工具，根本无法抗衡，所以他们把自己患病的亲人也带来了。如果能有幸抢到药，那就重新开始，努力活下去，如果失败了，那就一同死在这里，不用再去面对未来昏暗冗长的人生。
他们怎会不知道，今天这场行动大概率会一无所获，他们在船员们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乌合之众，保命回去才是明智之选。但如果就此放弃，回去之后又能怎样呢？他们本就是蝼蚁，亲人躺在病床上，天价的费用和渺茫的概率已经将他们压垮了，不如在此搏一搏那最后的希望。
混乱中，有一人悄悄上了车。
此时，车上的人都去支援外面，因此只有小男孩抱着他瑟瑟发抖的妹妹，在角落里缩着。
小男孩听见有脚步声，抬起头，做出了防备的姿势。却见是不久前曾怜爱地摸着妹妹头的那个年轻男人。
男人看到了他们，轻笑一声，翻出一个装着货物的箱子，熟练打开隔层，取出来一盒药物。
他丢了一盒给小男孩，轻叹一口气：“你很幸运啊。”然后便拿着药出了车厢。
男孩捡起药物，在看到盒子上的字时，瞳孔缩成了针尖，他的手指开始颤抖，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水。
这是可以治疗妹妹疾病的特效药！
年轻的男人手中持药，爬到了车顶，朝着依旧涌来的人群说：“快来啊！药在车上！”
眼下，大多数来抢药的人已经被杀死了，仅存下的一小波，开始呈现出恐惧的神态，甚至零星几人想要逃回去。但他们在看到药的一瞬间，却如同注射了兴奋剂一般，再次如野兽般，咆哮着冲向阻拦他们的船员。
鲜血染红了夜幕。
这甚至算不厮杀，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林妄也的脸上、手上、身上沾满了鲜血，他的呼吸在颤抖。他眯起眼睛，瞄准站在车顶上的船员，迅速地打碎他两条腿的膝盖，但那船员却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旧在张狂地笑。
一切恢复平静，来抢药的那些人，无一生还。
只是，还未等林妄也那颗麻木的心回复温度，一道凄厉的哭声忽然从车里传了出来。
林妄也的身体和意识开始复苏，他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原因，转身冲进车厢里。
男孩紧紧地抱着妹妹，哭的几乎要晕厥过去，而他怀中的女孩，已经七窍流血，中毒死亡。
地上散落着药片和药盒，显然是有人把这盒特效药掉包成了毒药。
几名船员押着被打碎膝盖的男人进了车厢，小男孩看到他，愤怒地冲了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双眼通红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
别的船员们胸中也有这样的愤怒，他们想不通，为何昔日同吃同住的好友，会做出来这种事。就是这个人，把运药的事情告诉了那些人，他让他们成为了杀死那么多普通人的凶手！
跪在地上的男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笑到浑身瘫软，目光忽然一转，变得凌厉恶毒：“因为这些人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他小的时候，也曾有过快乐的童年，直到七岁时，父母给他生下了一个妹妹。
妹妹天生便患有罕见的疾病，肌肉萎缩，丑陋如同怪物。而他自己，因为有个怪物一样的妹妹，很快便受到了周围朋友的孤立，每日形单影只。
父母为了给妹妹治病，不得已一人打数份工，因此，照顾妹妹的工作，便落在了年幼的他身上。
那时他十分善良，相信只要自己一家足够努力，妹妹就一定可以好转，他们的生活一定可以回到从前的样子。
但尽管如此，高昂的治疗费用也压垮了他们这个普通的家庭，那一颗颗小小的药片，就如同熊熊大火，烧光了家里的积蓄，也烧光了父母的生命力。
直到有一天，父母被人骗去一同劫药，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个家就在那一晚垮掉了，他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又要照顾妹妹，又要打工赚钱。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灵魂，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而病床上的妹妹，成为了他活着的唯一寄托。
那天，他正在工地上抹水泥。
夏天的炎炎烈日照在身上，仿佛无数的针尖刺向皮肤，要把他晒得皮开肉绽。豆大的汗珠沿着他的额头滴落下来，滴在脏兮兮的工地上。这里尘土飞扬，他甚至年纪轻轻便患上了肺病。
一个人悄悄凑近了他，问他今夜要不要一同去劫药……
那晚的经历如同人间炼狱，他至今仍然记得每一个细节，如果不是碰巧他个子矮小，被身后惨遭击毙的大叔压在身下的话，他或许就和父母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晚的经历，就如同当头一棒，一下子把他打醒了，他开始思考，父母和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是否真的有意义。病床上的那只怪物，真的值得他们付出整个人生、甚至是宝贵的生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