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周默端知道辜岄认出了自己,索性摘掉了那顶丑陋的大帽子,哈哈大笑起来:“是啊,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怎么?现在来找我算账?”
他消瘦无比,做出来大笑的表情时,脸上暗黄色的薄薄皮肤褶皱着,眼窝深陷仿佛骷髅,看上去很颠狂。
辜岄看着他这副有些神志不清样子,皱着眉头,眼底闪过一抹嫌恶。她不想和这种人说话,于是转身便要离开。
她已经猜得到周默端做那些事情的原因了。
固然,她知道周默端身世可怜走投无路。人在困窘的情况下难免会想一些邪魔外道,但这并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辜岄不是圣母,无法轻飘飘地对一个伤害过她的人说出原谅的话。
周默端看辜岄甚至不屑于和她说话,本来已经酝酿好的情绪无处发泄,他只好咬牙切齿,眼里盛满了恶毒:“辜岄,我不后悔在校长那里揭发你。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但我就是恨你。在这世界上,我最恨的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林妄也!”
声音很低,几乎要隐没在灰蒙蒙的空气中,但是却带着一股子阴沉的冷意,以及近乎自暴自弃的绝望。
辜岄脚步一顿,冷笑一声,过了片刻,只淡淡地地丢下了句“随便你”。
周默端最终没有去他父亲的葬礼,他是远远看了几眼白色的花圈,便离开了贫民区。
他穿着宽大的深色衣服,带着能遮住整张脸的帽子。他总是低垂着头,口袋里揣着无数个假身份。他穿梭在一个又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如同一只流浪的恶犬。
哪怕是光鲜亮丽的富人区,也有阴暗肮脏见不得光的地方,但这里,却可以让他汲取到营养。他与老鼠蟑螂为伍,阴森地活着。
周默端有钱,有很多。
他一直都在干走药的勾当,甚至为了走更多的药,多数时间选择逃课。但他从上个月开始,就没再给过家里一分钱了。
父亲卧病在床的痛苦面容历历在目,他虽然心有愧疚,但更多的却是怨恨。
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的肩膀就没有宽阔过,他总是做着又脏又累又辛苦的工作,但是微薄的收入不过只够得上一家人糊口。自从父亲发现他成绩好开始,那双浑浊的眼睛,看向他时,总是带着诡异的光彩。
父亲像是疯狂了一般,总是在他耳边灌输着,一定要努力学习,一定要在富人区活下去,把他们一家都带去富人区。甚至,为了维持家庭生活,以及让儿子能够专心读书,他强制未成年的女儿辍学去黑工厂打工,导致周默端唯一的姐姐死于工伤。
但令人羞愧的是,周默端那时并没有恨过父亲,甚至还有一丝庆幸,幸好自己成绩好,幸好死的那个人是姐姐。甚至,姐姐死亡时,他是有些开心的,工厂赔偿的费用,够他支付昂贵的补习班,从而顺利进入了富人区的贵族学校。
他从那时起,就发现自己是个冷血的人了。没有办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是在各种资源都如此贫瘠的贫民区,你若不争不抢,那就会被别人吃的骨头不剩。
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厄运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在得知父亲生病时,第一反应便是怎样能抛弃父亲,但毕竟两人是父子关系,这根本不现实。父亲居然一直在算计,让他从贵族学校辍学,去黑工厂打工,为自己赚治病的钱,甚至都和一家黑工厂的老板谈好了。只等他哪次一回家,便把他送过去。
所以,他为了自保,为了能留在富人区,不得不选了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周默端的心境在这段时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曾经那些压抑着的不满一次性爆发出来。他其实不爱学习,也没有多么出众的天赋,但是为了所谓“光明的未来”,不得不每天做自己讨厌的事情。他也知道,在这个世道下,哪怕自己确实幸运,留在了富人区,也不过就是富人区最底层的居民罢了……
他怨恨,为什么家里明明这么贫穷,却还要将他生出来;他怨恨,为什么如此拼命地反抗过命运,最后还是被生活踩在了脚下;他怨恨,为什么重病的父亲抹杀了他人生最后一丝可能,让他彻底走上了一条黑暗的道路。
但他最怨恨的,是辜岄和林妄也这样的人。
辜岄代表了生来就应有尽有的那类人,投胎是个技术活,这些精英家庭的孩子,生来就占有了最优质的资源,他们上进或不上进,最终都会有光明璀璨的人生。稍微努力一点儿,便会像辜岄那样,众星捧月,人人艳羡。
林妄也代表的则是另一类人。尽管出身贫寒,但却是天选之子,不管怎样艰难的境况,对他们来说都是挥挥手便能解决的。他们生来便是传奇,注定与众不同,注定前途坦荡,注定出类拔萃。
这是他梦寐以求却终其一生都求之不得的人生。
比嫉妒更深刻的,是嫉妒到怨恨。
父亲死了,周默端也与曾经那个家断了联系,从此以后,哪怕只能当阴沟里的老鼠,哪怕做尽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也要在富人区呆下去,他要赚足够多的钱,要和别人一样,想要什么便能够拥有什么……
周默端从一家破旧的小药店里走了出来,他穿着宽大的卫衣,帽兜遮住了上半张脸,他的口袋里是刚刚买到的抗辐射药,还有一张假的身份证。他要偷偷回到无人区,将抗辐射药以十倍的价格卖出去。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抬头望了望灰沉沉的天空。
天空压得很低,阴云密布,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
周默端加快了脚步,想要趁着下雨前回去。
忽然,身后传来了警察的声音,那正义洪亮的声音,在周默端耳朵里,如同地狱里的修罗版恐怖:“停下,检查身份。”
林妄靠着栏杆,站在甲板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努力,他终于取得了季思远的信任,现在,他正在执行季思远给他安排的任务。
这个任务,便是运药。都是违禁药物。
这些药在联邦以外的某些地区,是合法的,并且价格低廉药效明显。不过,由于药品不合规,这些药物在联邦内无法购买。虽然联邦有功效相似的药,但价格高昂,哪怕是富人区的居民,承受起来都相当吃力。
于是,季思远便有这样一份产业,从联邦外低价进口药物,然后在黑市上售卖,来回一倒,足以赚个盆满钵满。
林妄也自嘲地笑了笑,好不容易不干倒卖抗辐射药的勾当了,现在又在帮季思远走私违规药物。说来讽刺,他和药的缘分可真是不浅。不过,却并非是救死扶伤。
一个船员朝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啤酒,看到林妄也后,笑吟吟地将酒给他:“兄弟,来,喝酒。”
林妄也并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酒,只是皱着眉,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做这种生意,应该小心谨慎,你现在喝了酒,遇到突发情况怎么办?”
那名船员听到他这些话,面色顿时就难看起来。
他在这船上工作了八年了,现在好歹也是个管事的,平日里,谁不都得给他个薄面。眼前这个小兔崽子,看着都不到二十岁,居然敢对他冷言冷语。今天自己之所以请他喝酒,不过是看在他是季思远派的人,想要套套近乎,没想到对方这么给脸不要脸,还妄图教育他。
船员干脆开了酒瓶,自己灌了两口,冷笑着,阴阳怪气地说:“哟,不愧是季思远的得力干将,第一次出来,竟然比我们这些在船上混了七八年的人还要厉害。呵呵,这片海域有没有海盗我会不知道?用你来这里给我上课?”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进了船舱。
林妄也冷冷地看着他,嗤笑一声。
果然,这和他想的差不多。尽管季思远任命他为这次行动的头领,但是,行动牵扯到的人太多了,素质又都是良莠不齐,他们依仗自己在穿上工作许多年,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林妄也垂着眸子,脑海中迅速筛选着一个又一个应急方法。显然,眼下这群人并不可靠,那他只能自己未雨绸缪做足准备。
晴朗的天气里,平静地海面一望无垠,湛蓝的天空和碧蓝的海面相接着,浑然一体。
但当林妄也眯起了眼睛,盯着那遥远的海平线时,总会有种感觉,这次任务绝没有眼前看着的那样平静。
当晚,船上举办了一场酒会,带头的正是下午找林妄也喝酒的那名船员。
若是平时,此人虽然也会违反纪律喝点小酒,也会消极怠工偷偷懒,但这种如此放肆地酒会,是绝没有胆量开的。大约是林妄也下午那句说教惹恼了他,反倒助长了他的胆量。
他回去后,越想越气,自己好歹是船上的二把手,怎么能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说教呢,要是不给林妄也个下马威,以后那小子岂不是要得寸进尺?那他在船上还有什么地位可说呢?
哼,那小子不是不让喝酒吗。他越是不让,自己就越是要喝,还要带着别人一起喝,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现在是海盗出没的淡季,这片海又素来安全,跑个百来次,都不一定能遇到一次危险,有什么可怕的!
林妄也进了船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床舱里灯火通明,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食物,甚至还有在海上相当珍贵的水果。架子上放着各种各样的酒,啤酒,白酒,葡萄酒,眼花缭乱。
林妄也眼神黯了黯,他没有想到,这些船员居然如此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