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茶室中一片寂静，香炉里焚着的香悠悠升起，在空气中勾勒出飘渺的形状。
林妄也挺直身子坐着，目光是一派坦坦荡荡，他嘴角的笑容，礼貌中带着锋芒。
季思远看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想要读出更多的东西。
季思远笑着，提起茶壶，泠泠的茶水声打破了一室宁静：“如今你在贵族学校上学，有聪明才智，自然会有一个好的前程。你并非走投无路之人，来我这里铤而走险做什么？我有些想不通。”
他将茶碗举起，朝林妄也递过去。
林妄也伸手要接过来，却发现那茶碗被季思远紧紧握着。他不动声色，只是用双手虚托着那茶碗。
清澈的茶水中荡开了一圈圆形的波纹，是两人无声的较量。
林妄也笑着说：“固然，我在贵族学校上学，前路再怎样也有个保障。但现在太平盛世，阶级固化，出人头地的机会少之又少，哪怕确实有能力，将来也不过就是个螺丝钉罢了。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又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道，富贵险中求。大约是我年轻，身上总带着一丝可笑的狂妄，不想一辈子当个岌岌无名之辈，因此便想赌上一把。贵族学校的确能让我从此离开贫民区，但也不过是在富人区卑微地活着罢了，我不甘心。”
林妄也这段话，几乎算得上是歪门邪道了，但话音落下，却见对方低低笑了起来，眼底是并不遮掩的欣赏。
季思远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股子邪性的狠劲。
那并不是一种积极向上的力量，但是却刺眼又尖锐。带着一种突破灰茫茫的界限，一头扎入黑暗的狠厉。
太像年轻时的自己了。
他拿着茶碗的手一松。那茶碗便平稳地落入了林妄也手上。
林妄也举着茶碗，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
季思远却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自顾自斟了一碗茶，喝完后，把茶碗扣放在了紫檀木桌上。碗底与桌面碰撞，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响声。
季思远敛去了笑容，声音严肃起来：“虽然有想法，但是过于心急，年轻人需要历练，你先在我手下做段时间的事情，再谈后续吧。”
说完，他起身离开。
林妄也道了声谢，直到看着季思远的背影出了茶室，才轻舒一口气。
这个结果已经很令他满意了。
他刚一见到季思远时，便知道对方不是善茬，想要一开始便在他手下担任重职，自然是不可能。但现在看来，自己已经初步取得了他的认可。
林妄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走出了茶室。
李平见林妄也进去了很久，才出来，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长呼一口气，三两步跟在林妄也身后，竖起了大拇指，眉开眼笑：“也哥，你这是事成了？刚刚看你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我在外面等的哟，内心可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不过想着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
林妄也打断了他后面的一串废话，眉头微皱着，有一丝不耐烦：“只是有些进展罢了。”
李平见自己又猜错了，忙改口，陪笑着说：“害，这有进展就证明有戏嘛，季思远是谁呀？那么大的官，也就也哥您能和他谈那么久，换做我们这些，连见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林妄也倏然停下脚步，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李平接到仓库去。
他现在终于理解，季思远在误以为自己要献谄时，为何一向做派温和的面皮下，会露出那抹讥笑。
这种没有意义的马屁，只会让人有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厌恶。
林妄也现在有另外一件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想到了来见季思远的路上，接到的那通电话。
明明只是三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但由于隔着的那三个小时过于跌宕起伏，因此便显得漫长的有些恍然隔世。
辜岄清冷的声音再次在林妄也脑海中回放起来，他忽然觉得浑身又充盈了一种豁亮的力量，这力量轻盈却又强大，让他从黑暗的湿泥中站了起来，仰头晒着皎洁的月光。
林妄也骑上了摩托车，把速度拧到最快，像是一刻都等不住一般，化成了一道残影。
他要去见辜岄。
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林妄也直到把摩托车开到辜岄家别墅外面，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脸都是冰凉的。
他把车子停好，往手上哈了哈热气，然后随意地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脸。
于是，正在窗边坐着的辜岄，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天色渐暗，远处的云层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天空灰蒙蒙的，像是笼着一层黑色的细纱。
路边的灯纷纷亮了起来，明黄色的灯光照射下来，投出一个个圆锥状的光亮范围。院子旁的大树下，一辆英气十足的摩托车正稳稳的停着。
摩托车旁，是个仍穿着一身单衣薄裤的高挑少年。少年脚上穿了一双看着略旧的帆布鞋，头发被风吹的全向后支棱着，看上去很不羁。
他的头发似乎总是乱着的，但并不是那种刚睡醒没梳头的乱，而是刚风风火火干完了一件事情，因为没把形象放在心上，而不小心弄乱了发型的那种乱，粗糙中带着意气风发。
此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往两只手上哈着热气，毫不顾及形象地搓着脸。远远看过去，傻乎乎的。
他总是过于神采飞扬，过于张狂肆意，过于游刃有余，难得会有这么傻气的时候。因此，乍一看，让人忍不住觉得有些可爱。
辜岄眼底浮现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浅笑。
然后，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楼下正在搓着脸的少年，忽然抬起了头，然后愣了片刻，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朝她招招手。
窗前的女孩起身，不一会儿，便从别墅里走了出来。
辜岄走到离林妄也五六步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她的胳膊上，搭着一件灰色外套。
静谧的灯光下，两人在树木枝叶的剪影中，对视着。
本来心中有许多话要说，但真正见到的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语，却像一下子凭空蒸发了似的，只剩下大片空白。
一向巧言善辩的林妄也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了，又或许不是单纯想不起来，只是觉得那些话都没什么意义，便选择性缄默了。
他的目光在辜岄洁白光滑的脸颊上停留了好一阵儿，才别过去。然后抬手摸了摸鼻梁，笑着闷声说：“今天有点冷啊。”
辜岄走上前去，将外套披在了他的肩膀上，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冷就多穿点。”
林妄也的眼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而猛然睁大了一下，反应过来时，辜岄正踮着脚尖，将那件灰色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两人身高差了不少，因此辜岄要踮脚抬手，才能做到这一动作。
她的头顶堪堪到林妄也的鼻尖，秀发如绸缎般乌黑有光泽。
少年的鼻端是一阵清香，又冷又甜。
林妄也的心砰砰直跳，精神比下午见季思远时还要绷得紧。
这一瞬间紧张又短暂。辜岄为他披好了外套，便后退两步，面容依旧是姣好沉静。
不过辜岄知道，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像是蓄谋已久后的一时冲动，哪怕做出来时，确实有些出格，但是长时间的酝酿，依旧可以让她隐藏好内心的波澜起伏。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互相从对方的眼眸中，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
没有怯懦，没有躲闪，那些难以付诸语言的各种心绪与羞涩，就这么直白热烈地传达进对方亮晶晶的瞳仁里。
林妄也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如月牙，他长腿一迈，走到了辜岄面前，低着头，轻声问道：“辜岄，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身体却已经做出了行动，他张开双臂，将辜岄揽入怀中。
阳光皂角的清香和月光静谧的冷甜，一瞬间交织在一起。
他抱的并不是很用力，但辜岄的耳边却听到那咚咚的心跳，一下一下，紧张而有力，并没有少年脸上的笑容那般云淡风轻。
于是，她嘴角扬起了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容，将重心向前倾了一倾，使两人贴的更紧密了些。
这个主动的动作对林妄也来说，无疑是无声的默许，于是，他将怀里的女孩拥的更紧。
这个拥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路灯忽然没原由的闪烁了一下，两人才像被惊到一般，倏然分开。
林妄也抓了一下头发，眼里是一抹遗憾的笑，似乎在后悔刚刚为何会被路灯惊扰到。
他还想继续那个拥抱，但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辜岄笑出了声。
她一向内敛，哪怕是笑，也是极淡的笑容。今天难得笑的开朗，恍的林妄也一怔。
辜岄朝他挥了挥手：“天色不早了，再见。”
林妄也也笑了，低低应了声：“再见。”却是看着辜岄进了别墅，才推着摩托，转身离开。
他要拿钥匙，却摸到外套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支护手霜。
林妄也猛然转身，刚要叫住辜岄，告诉她东西落下了，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停好摩托，旋开了护手霜的盖子。
果然，是一支新的。
他的嘴角又情不自禁扬了起来。
林妄也撕开了管口的铝封，小心翼翼挤了一点，涂在手背上，然后将手抬至鼻尖，闻了闻。
是很淡很淡的清香，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他拿着护手霜，端详了一阵儿。
——鸢尾香型。
林妄也并没有见过鸢尾，但在这一刻，他的心中，鸢尾就是世界上最好闻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