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林妄也起身，点了几根香插桌子上的瓷瓶中。
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腾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沉静的幽香，带着独有的安神的味道，和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相得益彰。
他们没有开灯，房间里阴影多于光亮，昏黄的像是老唱片里咿咿呀呀放出来的乐曲。
香的顶梢烧成了灰白色，一点点坠落下来，露出仿佛红宝石一般莹莹透亮的火光。
辜岄看了看燃着的香，又隔着袅袅的烟，用余光扫过林妄也。
她有些好奇林妄也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点燃这些香，但林妄也刚刚的欺骗仍令她耿耿于怀。她现在不想理那个家伙。
林妄也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懒洋洋的声音打破了一室宁静：“这天气接连下雨，木头容易受潮腐烂，房子里便会有许多虫子，这种香一来可以驱潮气，二来可以驱虫。”
林妄也起身，走向窗前，眯着眼睛看雨。
贫民区的秋天，恶劣天气总是一个挨着一个，去年是干旱，今年又是下不完的雨。这雨偶尔下一下也好，但要是连着几天都在淅淅沥沥，属实让人难受。
挂在外面的衣服再不干就要长菌子了，木制家具也总是一副又冷又潮的样子，腐烂的气味熏得林妄也脑仁子疼。
蓦的，灯光亮了。
林妄也转身，看见辜岄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本习题册，居然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做起了题。
他很震惊，低声笑着，走到辜岄身前，蹲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她：“现在还做题啊，那这学不是白逃了吗？”
辜岄声音淡淡的，目光并没有从习题册上移开：“可是，不学习，又能做什么呢？”
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但那叹息非常轻微，哪怕是在如此安静的房间中，都无法清晰捕捉到。
辜岄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各种从小到大被迫掌握的技能，可长久以来的高压下，这些东西已经写进了她的骨髓，成为一种本能。
就像现在，如果不学习，而是呆坐着浪费时光，她便觉得是一种亵渎，会因此而坐立难安。
林妄也乐了：“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他腾腾腾上了楼，带下来两把小伞，又给辜岄拿了一件厚外套：“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辜岄愣了一下，理性告诉她应该拒绝，毕竟林妄也刚刚用那种谎言耍了她，她现在心里还不舒服，更何况外面下着个雨，有什么好地方值得去呢？
可感性上，她看着林妄也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就忍不住地想要点头答应。
去吧去吧，在这里闷着做题有什么意思。
林妄也见她犹豫，直接不由分说地将衣服披在她头上，笑嘻嘻地说：“去吧去吧，就当是我因为欺骗你那件事道歉好嘛？”
这是一件极其普通的灰色外套，外面是较为光滑的布料，里面却覆着一层薄薄的绒，既挡风又保暖。
辜岄鼻端是一阵清爽又安心的味道，外套上有着林妄也身上独有的皂角清香，一闻便知道是刚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清洗干净的衣服，不过，今天的皂角香气中，还夹杂了他在客厅里点燃的熏香的味道，是沉静如木般的暖香气。
或许是屋子里燃着的香味道太浓，辜岄晕乎乎的，不知怎么就跟着林妄也出了门。
直到细密的雨丝落在了她的脸上，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
倏然靠近的是林妄也那张帅的锋芒毕露的脸，他英挺的剑眉下，是笑的弯弯的眼睛，嘴角勾出了一道不是很正经的弧度：“怎么呆呆的？难道是等着我给你撑伞吗，哈哈，那我可不会放过这种同撑一把伞的好机会的。”
辜岄白了他一眼，拿过他手里的一把伞，独自撑了起来。
一定是因为那个熏香的缘故！都能把虫子给熏死，多少带点毒性，说不定吸多了也会对人体产生影响。
辜岄撑着伞，跟在林妄也身后走着。
那件灰色外套宽大，穿在她身上，直接就成了oversize风格，长长的袖子把她未撑伞的那只手盖住了，衣服最下端到达了她的大腿中部。
她一向修长优雅的身段在这件衣服的衬托下竟显得娇小无比，还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像一只小猫咪。
林妄也忍不住偷看。
如果不是怕辜岄生气，他都想拿出来手机，拍一张照片保存下来。
那么可爱的辜岄，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了。
贫民区的道路实在是太差了，尽管他们已经挑选了最好的走，但依旧免不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泥坑，若是一个不留意，踏进去便是一鞋和一裤腿的泥点子。
林妄也脚上那双白色的球鞋已经是半黑半白了，他并不在意这些，依旧是走的随意妄为，愣是把这双脏兮兮的球鞋穿出来几分逍遥自在。
辜岄踩着林妄也走过的地方走，才好歹没踩进水坑，不过那双昂贵的小皮鞋，已经脏的不能看了。好在皮鞋防水，袜子还是干燥的。
空气凉爽而清新，微冷的气体进入鼻腔，把她的鼻子冰的红红的，脑子却是精神极了。
辜岄就忽然产生了一种，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也不错的感觉。雨中漫步的乐趣，大概就在于此。
两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贫民区尽头，再往前踏步，便是无人区。
林妄也转身，嘴角是一抹挑衅的笑容：“前面是无人区，据说有辐射，敢不敢跟我过去？”
辜岄轻笑一声，语气狡黠：“去就去呗，大不了回头让张磊同学用假身份多给我们买几片抗辐射药就是了，这种骗人的手段他最擅长了。”
林妄也乍一听到“张磊”这个名字，脑子里有片刻空白，反应过来后，摸着鼻子笑出声。
辜岄还记着仇呢。
这么“记仇”，且事后一定要想办法从语言或行动上报复回来的行为，过于孩子气，不像是终日都对万事冷淡的辜岄能做出来的。但当她真的做出来时，不仅没有丝毫违和感，还会让人感到生动可爱。
林妄也进了无人区，辜岄也跟了过来。
无人区本就没有长期居住的人口，哪怕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也是晚上的时候。现在天色还未全黑，再加上下着雨，眼前便是一片萧瑟寂静，偶然几个酒吧店面，门关的死死的。
辜岄忽然停下了脚步，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林妄也凑到了她身边，看她拍了什么。
辜岄刚刚“报完了仇”，现在倒也不再生气。她把手机举到林妄也面前，问道：“你不觉得这张照片很有意思吗？”
是一张远景照。
无人区雨很小，因此没能把雨丝拍进去，只看到大地一片湿润的深色。场景开阔，远处是天连着地。天空呈现灰蓝色，有着大片大片絮状的灰色云，那云层看着似乎很薄，但形状极不规律，像是被撕碎的旗帜，在风雨中飘摇着。
照片中除了色彩并不明朗的天空和地面，还有一家破败不堪的酒吧。
酒吧一看便知道开了很多年，外表因为喷着不同色彩的漆而五彩斑斓，还贴了各种海报和广告纸，酒吧顶上挂了三个大字——“下水道”。这就是这家酒吧的名字。
鲜艳又破败，散发着颓废又靡丽的味道，但在这张照片中却显得如此和谐。
不得不说，这张照片很有意思，只是随手一拍，便拍出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氛围。
辜岄收起手机，眯着眼睛，吸了吸发红的鼻子，问林妄也：“你不觉得这场景很有故事感吗？”
天上的每一朵云，地上的每一块石头，酒吧外皮的每一块剥落的漆，每一张海报和广告，似乎都有着许多需说还休的悲欢离合。
林妄也哼笑一声：“是啊，可惜都是些俗套到底又糟糕透顶的故事。”
人类的dna里仿佛有一种本能，就是喜欢给那些看上去破败的东西加滤镜。总认为它们经历了漫长岁月，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就会有一种出众的魅力，似乎只等着自己去发掘。
就像富人区，总有些吃饱了撑着的人，爱去那些散发着地沟油气味的犄角旮旯里，企图能够寻获什么绝世美味。不过结果往往事与愿违，那些脏乱差的小巷子里，往往只有一群为了谋生而用低劣材料和烹饪手段的“厨师”，做给同样为了谋生而奔波疲惫的底层人做的食物。
无论是主观动机还是客观条件，都不允许他们像那些高级饭店一样，琢磨出惊天的美味，因此，哪怕那些犄角旮旯的摊铺经历了足够长的时间，也不过是同质化无意义的重复罢了。
就像眼前的这个酒吧。
下水道，藏污纳垢，来者不拒，但同时，这些来者都有一个特性，见不得光，因此才会呆在黑暗肮脏的下水道。
饱经风霜又能怎样？见识了足够多的人又能怎样？这些从黑暗中走进来的人，哪怕每个都有不同的身份背景、悲欢离合，但同样的环境也让他们产生不出多少高级的欲望和追求。
不过是寻欢作乐，不过是灰色交易，不过是世俗算计……那些人们渴望挖掘出来的故事，等真正面目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时，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让人失望的俗气又相似的悲剧。
辜岄低着头，眼底颜色很深，她跟在林妄也身后离开了，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