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熙区有条河，叫天江，说它是熙区的也不对。天江的源头在早就因为环境恶化而无法踏足的极寒地区，它流经冰川，流经峡谷，流经辐射区、无人区、贫民区，最后经过净化，来到了属于富人的熙区。
熙区多是工业，人迹罕至，夜晚更是寂静到阴森。
林妄也手中拿着一张纸条，他在这里等很久了。
一辆黑色的中巴车在他面前停下，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先下来的，手里搀扶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样子的血人，后下来的，是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有着光泽极好的玉白色面皮，虽然被时光浅浅地留下皱纹，但依旧看得出保养极好，他的头发染的乌黑，抹着发蜡，整整齐齐梳在脑后。他的体态是年轻人般的挺拔，穿着件一眼看过去就价格不菲的黑色风衣，带着双白手套，皮鞋更是擦得能反光。
林妄也看到来人，双手猛然攥紧，目光黯了黯，但这只是片刻。
他扬着下巴，双手揣在裤兜里，朝中年男子吹了声口哨：“这大半夜的把我叫过来是什么事？有屁快放，我赶着回家睡觉呢。”
说完，他踢了一脚江边的碎石，平静的天江水渐起几个小小的水花。
中年男子的下属想要制止他这没礼貌的行为，却被男子一伸胳膊，拦住了。
中年男子笑呵呵地来到林妄也面前，把语气放的亲切随和：“不错，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认得我是谁吗？”
他脸上在笑，但笑意未达眼底，那双浑浊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林妄也，仿佛秃鹫盯着猎物。
林妄也嗤笑：“当然认得，你李庭延的脑袋有人花五千万买，怎么，靠这么近，不怕我反手把你的头砍下来？”
李庭延哈哈大笑，踢了踢手下带来的血人：“那你可认得这个人是谁？”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上血迹的皮鞋，撇撇嘴，仿佛是在后悔刚刚为何要亲自动脚。
林妄也皱了皱眉头，捏住鼻子，后退了两步：“真晦气，你打都打成这个样子了，还带过来干什么，看的我都吃不下宵夜了。这不就是赵麒吗？啧，他还欠我五十万的劳务费呢。看这样子我的钱是没地方要了。”
李庭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么冷血，他不是你同伴吗？”他眼神尖锐，如淬毒的箭。
林妄也笑了，摸摸下巴，走到赵麒面前，酝酿了好一会儿，假惺惺地哭嚎起来：“赵麒，你好惨，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告诉我！放心，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会给你报仇的！”
他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又演了一会儿，才走到李庭延面前，摊开了右手手掌：“这就是你想看到的？演完了，大爷，给个钱。”
李庭延大笑起来，笑的很疯狂，脸上肌肉扭曲，带着明显的病态。他笑了很久，终于平静下来，指使下属拿了厚厚一沓钞票，放在了林妄也手中，称赞道：“不错。”
林妄也不客气，粗粗数了数钱，便揣在了兜里：“我这人最专一，谁给钱，谁就是兄弟。”
他含笑看着李庭延：“我不信你在今晚约我之前，没打听过这件事，否则的话，恐怕赵麒现在什么样子，我就是什么样子。”
李庭延没说话，只是看着林妄也，示意他继续说。
林妄也大大方方地一歪身子，靠在天江的大理石围栏上：“你知道我给赵麒查过消息。赵麒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所以他活不了。那消息我也知道，所以按理来说，我也活不了。但奇怪的是，我还好好站在这里，你还有兴致看我表演，给我钱。”
林妄也盯住了李庭延浑浊的眼珠子：“那就是说，我对你来说有利用价值。你，有求于我。”
李庭延鼓掌称赞：“不错，有勇有谋，又这么年轻，考不考虑跟我做事？”
林妄也皮笑肉不笑：“不考虑。”
“为什么？我可以给你很多钱，比那些贫穷的抵抗军们给你的多得多。”
林妄也走到了他面前，嘴角的弧度很冷：“那我就更不能考虑了，卸磨杀驴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林妄也喜欢钱，不过前提是有命花。你知道我的原则，有事找我办，就拿钱来。钱到位，事办成。”
“好。”李庭延满意的点点头：“你很聪明。”
他让下属拿来一把锋利的刀，刀光一闪间，赵麒的头滚落在地上。赵麒的血喷得很远，把他昂贵的风衣，洁白的手套，还有一尘不染的皮鞋都污染了。
林妄也脸上也被喷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他舔了一下，吐出一抹暗红色的唾沫。
李庭延说：“林妄也，你比赵麒聪明太多。刚才，你但凡点了个头，现在我身上的血，便是你的。”
李庭延不相信人性，不相信忠诚。他只相信人类最忠诚的欲望，对金钱，对生命，就像刚刚林妄也表现出来的那样。
赵麒的尸体被丢尽了天江，不一会儿便沉入水底，只有水面上还泛着点红。
天江水自高山雪峰而来，从万物间奔腾呼啸而过，凶猛又热烈地横穿过人间，但却因为熙区所谓的“净化”，最后竟无法流入大海。
赵麒葬身于此。
李庭延让属下把一只黑色的手提包给林妄也，里面是一沓一沓的钞票，还有一张纸条。
他把手搭在林妄也的肩膀上，脸上是赞许之色：“我喜欢你这样的刀子，这是定金，等事成了，尾款是现在的十倍。”
林妄也笑着答应：“钱到位，办不成的事也能给你办成。”
纸条上有一行小字。
——651基地的实验品，到底在哪里？
林妄也低着头，拳头纂的发青，鲜红色血液顺着他的手流了下来。
651基地，又是651基地……
651基地坐落在辐射区的最深处，一处平坦的高地上，周围全是黄土，五千米外才能看到植被黑色的剪影。这里污染少，抬头反而看到得到清冷的圆月。
651基地的月亮，比别处的都要亮，银白色的月光如同冷水般倾泻而下，合金制的基地外壳在月光下坚硬而破败。
基地的核心地段已经被人为摧毁的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渣，外围地区保留下来，被时间磨得破败不堪，苟延残喘，似乎是想要在月夜中倾诉什么。
一栋圆形楼房的钢管上，坐着一个人，面前是歪七扭八散落着的酒瓶。
林妄也走到了那人的面前，坐下，相对无言。
赵麟又仰头灌了半瓶酒，胡子邋遢的脸上满是苦涩：“我到今天才发现，酒量太好反而更痛苦。”
林妄也淡淡地说：“天江水在熙区平缓，你现在过去，还能捞上来。”
赵麟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
他把酒瓶踢下房顶，发出“噗通”的响声。
这里的黑夜并不寂静，因为有汹涌的天江。
月亮映入天江中，水面波光粼粼，无数银色的光点在跳跃。
这里的天江像是一头刚从牢笼里释放出来的雄狮，撕咬着，咆哮着，奔腾着，威风凛凛。
赵麟说：“你知道吗，为了保密，我已经五年没见过赵麒了，整整五年！没见过自己唯一的亲人！”
那个在黑夜中被打的血肉模糊的人，有着一张和赵麟一样帅气的脸。阳光、有力、生气勃勃。但是，赵麒作为赵麟的孪生哥哥，性格却和跳脱的弟弟截然不同，他沉稳干练，因此成了李庭延身边的卧底，只能偶尔通过林妄也，和别人传信。
林妄也望了望月亮，又望了望天江，低声说：“对不起。”
赵麟摇头，喝了口酒，口齿不清：“也哥，这不怪你。”他比林妄也大了十岁，这是他第一次叫林妄也“也哥”。
赵麟说：“你知道吗？在我五岁的时候，熙区的天江不是现在的样子，它和我们眼前的一模一样，这么宏伟宽广，一路奔腾到大海。
你知道吗？那时候还没有651基地，还没有贫民区、富人区，大家都是一起上学，一起玩耍。
你知道吗？赵麒曾说过要带我去看天江的源头，我们走了很远很远，最后迷失在山谷里，那时天气很冷，我们都昏迷了，赵麒抱着我，等来了救援，我没事，他高烧了一个星期。”
赵麟静静诉说着，林妄也一言不发，默默听他说。
“可后来有一天，联邦突然多了那么多栅栏，世界上的人突然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天江就这样被拦腰斩断，它的源头，突然就成了再也去不了的地方。”
“再后来，不仅是源头，天江死在了熙区，再也不能流入大海。”
赵麟看着林妄也的眼睛：“赵麒和我说，这世界犯了错，它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它应该和天江水一样自由奔腾，而不是强行划分阶级，分出尊卑贵贱。”
他站了起来，英俊的脸庞被月光笼罩着，颓废之色散去，满是坚毅，他的身影被月光拉的高大如楼宇，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林妄也，我要让赵麒在水里看着，看着天江水再次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