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今天天气很差，天空灰蒙蒙一片，空气中仿佛浮满了细密的灰尘颗粒，大片大片灰色的云像是被撕裂的脏纱布，笼罩在狭窄的巷子间。
眼前的巷子老旧，青石板道坑坑洼洼，周围是破旧的小楼，外层的漆面在常年雨打风吹中剥落，露出大片钢筋混凝土。楼间距很小，仅能通过两三人，阳光常年不光顾这里，墙角便藏污纳垢，万物滋生——青苔沿着水迹蔓延，蜈蚣和潮虫在墙缝间爬来爬去。
不一会儿，天空下起了小雨，又细又密，黏黏腻腻，落在皮肤上，便是挥之不去的雨腥味。
辜岄打着一把黑色雨伞，走进偏僻的小巷子。青石板路质量堪忧，一个不小心便会踩中“爆浆”的，飞溅一裤子的泥点。
她的眉头轻轻皱着，尽管已经十分小心，白色的运动鞋上却还是不免弄脏。
辜岄讨厌这种阴雨天，好像潮湿的空气中潜藏着一双双眼睛盯着她，那眼神逡巡如蛇，无孔不入，令人喘不过气。
终于走到了药店，她收起伞，放在门外，然后径直走向熟悉的区域，拿了一盒安眠药。
结账处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形瘦削像根面条，穿的却很奇怪，半旧不新的灰色卫衣，把脖子以下盖的严严实实，腿上是宽松的牛仔裤，看布料十分厚实。尽管今天下了雨，但是温度并不算低，穿这种衣服难免要热出汗，偏偏那人还带了一顶宽沿渔夫帽。
他垂首敛目站在柜台前，动作小心翼翼，但在看到辜岄的那一瞬，忽然紧绷了起来。
辜岄用余光也看了他一眼。
不认识。
但那人似乎是认识自己？难道是学校里的？
她不着痕迹地将安眠药放在柜台上，换成了一盒润喉糖。
“李达先生，购买抗辐射药需要出示身份证做记录，您来这里登记一下。”
柜台销售员正在剪指甲，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随意将厚厚的登记簿丢在这人面前。
“哦哦，哦。”他哦了三声，紧张可见一斑，之后才拿起笔，在登记簿上填写自己的个人信息。
“李达”全程都传播着生人勿近的信息，写信息时更是用身体把辜岄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走药的啊。
辜岄心中了然，轻笑一声，转身去药品架，将自己刚刚放下的安眠药又拿了过来。
等她结完账，刚刚买抗辐射药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柜台前还有一小片水渍，大概率是那人买药时太紧张，忘记将雨伞放在门外。
幸亏这家药店的营业员粗心大意，倘若换了别的正规的药店，就刚刚那人的奇怪模样，不被报警才怪。
辜岄想到了林妄也买药时的场景，那副坦荡自然的样子，不去做演员可惜了。
她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辜岄付了钱，打伞离开药店。她正走着走着，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跟踪她的人刻意将脚步放的很轻缓，加之耳边还有雨声，如果不仔细听，确实难以察觉。但辜岄生性警觉，加上这段时间练习搏击，五感变得更加敏锐。
三步，两步，一步……
当跟踪者的胳膊扣住她脖子的一瞬间，辜岄的大脑和身体迅速作出反应，丢掉手中的伞，胳膊肘猛然发力，打在那人脆弱的肚子上，果不其然，身后的人闷哼一声，胳膊的力道小了不少。辜岄冷笑，一个过肩摔，将跟踪者掀翻在地，抬脚踩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雨伞落在地上，滚了两下，干净的伞面已经沾满了泥水。
辜岄没了伞，暴露在细密的雨中，雨丝如线，落在她的皮肤、头发和睫毛上，让她看起来清冷又朦胧。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跟踪者，眼神冷冽地如刀子，脚下又加了一把力道，踩的那人面孔扭曲。
跟踪者正是刚刚药店里买抗辐射药的那位。此时，他的渔夫帽已经掉落在了一边，样貌清晰完整地映在辜岄眼里。
瘦长脸、白面皮，脸颊瘦削，五官虽然算不上多么出众，但是端正清秀，一副乖乖学生的长相，但现在那张清秀的脸因为疼痛皱成一团，扭曲极了，他蜷缩着身子，嘴里还不断发出嗷嗷的叫声。
辜岄环抱双手，声音冷的仿佛在冰水中洗涤过：“说，你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
那人一瞬间震惊，连疼痛都忘记了，他把眼睛睁得像铃铛一般大，盯着辜岄的脸看了几秒：“你居然不认识我？！居然不认识我？！”
他重复完两遍，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停止挣扎，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辜岄皱起了眉，盯着他的脸，仔细想了好几秒，问他：“你叫周默端？”
并不怪她记性差，两人本就不在一个班，周默端成绩虽然好，但也没有达到林妄也那种程度，长相又顶多是个还行，平日在学校里唯唯诺诺没什么存在感，辜岄怎么可能会留意。
周默端平躺在地上，苦笑一声，算是默认。
辜岄心中了然，踢了一脚他刚刚松手散落在地上的抗辐射药，冷笑一声：“你想杀了我？就因为这东西？”
周默端脖子一挺，辩解说：“我没有想杀你，我只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在之前某个瞬间，自己确实对辜岄产生了杀心。
他太怕了，他怕辜岄认出来乔装打扮的自己，认出来自己私下里居然干这种事。
他太怕了，他怕辜岄把这件事在学校里捅出来，然后上报给警察，把自己送进少管所。
他太怕了，他怕因为走药不能再回到学校，不能继续学习，不能将来留在富人区。
他太怕了，他怕肮脏昏暗的贫民区，怕一贫如洗的家庭，怕日渐渺茫的未来……
所以，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意外，他也不允许辜岄将这件事抖露出去，情急之下，便动了手。
周默端想到这里，原本僵硬的身体又再次紧绷起来，泥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冰凉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把他的心也浇的冰冷。
他狠狠咬住嘴唇，拳头攥紧，指甲就要掐进肉里，他猛地站了起来，使出全身力气，朝辜岄冲了过去。
周默端的脑子和浆糊一样混沌，但一个念头却愈发清晰起来。
——一旦下定了决心向下走的人，是没有回头路的，自己唯有坠的更深！
他虽然力气稍微大了点，但是横冲直撞完全没有技巧可言，根本不是辜岄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辜岄打了个鼻青脸肿，趴在地上狠狠喘着粗气。
胳膊已经脱臼了，腿也痛的站不起来，周默端垂着头，身上满是泥水。
辜岄拿出纸巾，擦了擦手，淡淡地问：“还要再来吗？”
周默端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脸上找不到一丝表情，眼神也麻木的吓人，像是今天的天空一般，蒙上了灰色的纱。
在辜岄冷漠的目光中，周默端忽然浑身一抖，像是被电击了，然后抱着头，俯身大哭起来：“求求你了，千万不要报警，也不要上报学校，我是有苦衷的，我是迫不得已的。辜岄，求求你了，放过我吧，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不能被赶出学校……”
周默端哭的十分惨烈，他一开始是央求辜岄，可哭着哭着，变成了碎碎叨叨的咆哮和抱怨：“辜岄，你要原谅我，你必须原谅我，你根本不懂我们这些贫民区出来的人有多么辛苦，我们只是拼命活着，就已经要用尽全部的力量了，你不能把我最后的希望也得剥夺了……”
辜岄冷笑一声，转过身，捡起伞，不再看他：“你和林妄也，还真是一样米养两样人。”
仿佛是听到了“林妄也”这个名字，周默端一下子安静了，他抱着头低低啜泣了一小会儿，等辜岄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小巷尽头，才从黑暗中踉踉跄跄站起身，叫住了辜岄。
“辜岄，你非要用林妄也和我比，那我无话可说，但这世界上本来就没几个人能变成林妄也那样，他太强了，强的不像正常人，没有说服性。”
辜岄转身，看见周默端撑墙站在那里。
周默端说：“我不比他，我就比你。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如果你是我，你难道会做的更好？没了你现在的家势，没了你现在的样貌，没了你父母从小对你的培养，把你丢在贫民区那种污浊的地方，还有贫穷的家庭，患病的父母……你敢说你会比我强？”
他近乎是咬牙切齿：“所以，辜岄，你骄傲个什么劲？！如果出生在你的家庭中，谁都可以成为你，你不过是运气好，投胎的时候选了个好肚皮，你骄傲个什么劲？！”
周默端咆哮完，拖着伤腿踉踉跄跄从巷子的另一端离开。而辜岄却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瞳孔紧缩着。刚刚周默端那些话，让她一时无法反驳。
辜岄设想不到，如果自己出生在那种环境中，现在将会是怎样一副情景，但唯有一点无比确定——自己不会成为林妄也。
周默端说得对，这世界上，没人能成为林妄也。
辜岄攥着伞柄的指节有些发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