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姜村水妖
要说现在的长安最怕什么，无疑就是下雨了。
长安城的前身是前隋的都城大兴城，兴建于开皇二年，大唐建立后，改名为长安城，迄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虽然经过历次大修整改，但底子却是相当老旧了，天宝之乱时，长安城又历经兵灾、火灾、水灾，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都漏雨，这谁喜欢？
光是漏雨也就罢了，关键是下雨下多了，水灾就来了。
长安自古以来便有“八水绕长安”的说法，指的是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在长安周边流淌，或穿行而过，以前还好，朝廷每年都会组织疏通河道，加固堤坝，以防水灾泛滥，但自从天宝之乱后，朝廷自身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余钱来疏通河道？于是，每年的河流水位就日益高涨，很容易就把一些低矮的地方淹了。
若是以前，水灾来了也不会那么恐慌，毕竟物价便宜，百姓家里多少都有存款和余粮，加上官府赈灾得力，所以很少有淹死人或者饿死人的记录，但现在又不同，洪水一来，那真的就要饿殍遍地了。
所以现在长安城最怕的就是下雨，大雨一下，生意就无法开张，老百姓就得饿死。
老铁头整日唉声叹气，望着大雨愁眉苦脸。这雨下得实在是太多了，把正殿里的三清神像都给浇湿了，到处都是湿答答的。
少掌门李佑倒是心大，在正殿里摆了张桌子，又弄了张长椅，整天斜躺在那里对着大门，不是在那里煮茶，就是看书，偶尔还哼个小曲。怀英也是个没良心的，总是坐在边上嗑瓜子，小嘴啪啪啪的就没停过。
好在这东西不值钱，也算是穷人家为数不多的解馋之物了，南瓜子、冬瓜子、西瓜子、吊瓜子、黄瓜子、葵瓜子、胡瓜子……反正总有一种是适合你的。
下雨天大家都无所事事，老铁头也不好说什么，但就是感觉心烦，这种坐吃山空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穷人家耗不起啊。
他也不是没想过去外边拉点生意，奈何现在闹妖的事情确实不多，似乎大雨一下，连妖怪们都安静了许多。
“我说，老铁头，你安静一会儿行不行？”李佑被他走来走去走得心烦，忍不住开口说道，“要是实在没事做，那就过来下盘棋。”
“少掌门，你还有心思下棋？”老铁头叫道，“我们没钱了啊，没钱了啊。”
“不是刚赚了八十两吗？”李佑有些诧异。
“那也不经花啊，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都是钱啊，加上修缮屋顶的钱，置办秋衣的钱，那点钱所剩不多了呀。”
“还有多少？”
“三十两不到了，不经用啊。”
“这不是还有三十两吗？用完了再说呗。”李佑慢条斯理地说道。
“还剩三十两？少掌门，你这是什么话？”老铁头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三十两能干啥？五十斤米都买不到！而咱们家一天就要吃掉五斤大米！”
“是吗？我怎么感觉最近吃得都是粗粮呢？”李佑有些诧异。
“没错，都是粗粮，蒸饼、胡饼和高粱饼，还有乌米饭、雕胡饭和粟米糊糊，哪有什么大米饭？”一旁的怀英也说道，“天天都吃菘菜、菠薐菜，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爹，咱们什么时候吃一顿肉啊，最好是水盆羊肉。”
“鸟！鸟！鸟！女娃子家家，天天嘴上鸟鸟鸟的，成何体统？”老铁头勃然大怒说道，“天天就想着吃肉，全家人就你最能吃，养你一个都顶别人三个了！”
三人正在吵闹间，忽然外边的大门砰砰砰地响了起来。
这么大的下雨天，竟然有人来访？三人都觉得有些诧异，停止了争吵。
老铁头撑起伞打开门一看，却见门外站着三个身穿蓑衣戴着斗笠的男人，看样子似乎是三个农夫。
“敢问这里可是青城观？阁下可是在东市摆摊的铁嘴真铁道长？”来人开口就问。
“是我没错，你们是？”老铁头有些疑惑。
“铁道长，救命啊！”来者三人齐齐躬身，行了个大礼，“请铁道长救我等一命！”
“使不得，使不得！”老铁头大惊失色，急忙还礼，“三位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用不着行此大礼。”
“我等确实是来求先生救命的。”为首的汉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外边雨大，进来说话。”老铁头赶紧把三人迎了进来。
三人走进大堂，把蓑衣脱了，看样子的确是三个庄稼汉无疑，怀英献上了茶水。
“这是我们少掌门，这是小女。”老铁头介绍道。
“少爷好，小姐好。”三人又是一个躬身。
“不用这么客气。”李佑笑了笑，还了一礼。
“我们就不要在意这些虚礼了，都不是文雅的人。”老铁头说道，“你们刚才所说的救命是怎么回事？”
“我们姜家村闹妖了，想请你们给我们除妖。”为首的汉子说道。
“闹妖，什么妖？”老铁头闻言精神一振，立刻来了精神，生意来了！
“闹水妖。”那个汉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是长安城外泾河边上姜家村的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那里，平日里以打渔为生，一直以来也都太平无事，人畜平安。可自从上个月那次大雨之后，我们姜家村就闹水妖了，现在已经折了好几个人了，鸡鸭牛羊猪更是损失好几十头，闹得我们现在都不敢下水打渔了。”
“什么妖这么厉害？”老铁头问道。
“不知道。那怪只在半夜里出没，而且速度极快，来去如风，时间还无定数，等我们赶到时，现场就只剩下斑斑血迹了。我们观看痕迹，那怪似乎是四脚蛇，又似乎是水蛟类能爬行的东西，模样略显有些奇怪。”
“那你们就没有去请人来捉妖吗？”李佑开口问道。
“请了啊，我们请了上清宫的一位道长前来捉妖，他来了之后，在村子里观察了一圈，然后就我们的铁匠做了一个大铁钩，又杀了一头小猪，放在水里，果然钓上来一只巨大的水鱼（甲鱼），怕是有几百斤重，就跟一座小山似的，道长说这就是那只水妖。”
“不是……就算那水鱼真的有这么大，那也不可能吃人吧？更何况吃猪牛羊？”李佑怀疑道。
“我们也不知道啊，谁见过这么大的水鱼啊，平常的水鱼也就二三十斤，四五十斤都是顶天了，这只水鱼要长这么大，起码得有五六百年乃至上千年吧，可能多少会有一些神通，那道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恩，然后呢？”
“我们高高兴兴把水鱼杀了，把肉卖了钱用来赔偿那几户人家，大家高高兴兴敲锣打鼓把道长送回去了。岂料在道长回去的当天晚上，那水妖又出现了，又吃了我们一个人。”
“啊！”大家都惊呼起来。
“那你们就没把那道长请回来？”李佑问。
“请了！”那人说道，“道长又勘察了一番，断定这是一公一母一对水妖，现在抓到的是母的小水妖，还有一只公的大水妖，它为母水妖来报仇来了。”
“这有点扯，我始终不相信那水妖会是水鱼。”李佑评论道，“后来呢？”
“道长说，还得用老办法，把那水妖钓出来。于是我们又杀了一头猪，那水妖也真的上钩了，不料它的力气实在太大，那铁钩竟然困不住它，连人带船都一起拉住了，还折损了我们一人。”
“这回就连道长都说没办法了，说要回去搬救兵，结果这一去就没了踪影，我们去上清宫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那人就是个骗子，就是打着上清宫的名头骗人的，自知搞不定水妖，就连夜跑了。”
“那你们给他多少钱？”老铁头问。
“五百两。”那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实话实说。
“这么高？你们姜家村真有钱啊。”老铁头吃了一惊，他们捉个猫妖才三十两，人家一出手就是五百两，真人比人气死人啊。
“我们江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家家户户凑一点也就有了。”那人尴尬地说道。
“那你们这次准备给多少钱？”老铁头又问。
“三百两，我们真的没钱了。”那人脸红着说道，一脸的尴尬。
“三位稍等，容我们商议一下如何？”老铁头没有直接答应。
“自然，应该的。”那人赶紧说道，“不过我们还是希望道长能秉着慈悲为怀的心肠帮我们一回，大家都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我们信得过道长。”
“你们是从哪里听说我们的？”李佑奇怪地问道。
“玉香楼的柳妈妈是我们的大主顾。”那人说道。
“行，明白了，等我们商议一下。”李佑点了点头，和老铁头来到旁边的偏房里，怀英也赶紧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