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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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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送走干爷后,陆云峤长叹了口气,将披风解下后搭在胳膊上,疾步朝上房走去,进去前照例敲了敲门,待得到良嬿的同意后,这才掀帘子入内。

    屋里暖和,将陆云峤身上的寒气消融,他搓着发凉的手四下打量,看屋里还需要添置些什么,蓦地发现,那光头小丫头这会儿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抓着只笔写字呢。

    “姑娘好用功。”陆云峤笑着说。

    良嬿羞赫一笑,没言语。

    她想多练几遍,可这笔总是抓不稳,手抖得厉害,最后写出来的字跟鬼画符似的,加上舌头疼得要命,越发急了,脑门上全是热汗,最后索性气得将笔一扔,低下头生闷气。

    “这是怎么了?”云峤见状,大步走了过去,略扫了眼,看见纸上那堆不成体统的“字”,笑得温和:“头一次握笔是会这样,慢慢来,别着急,千岁爷给你教了什么?”

    “关雎。”

    良嬿小声答,她不好意思让人看见那狗爬字,于是抬起胳膊挡住。

    陆云峤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刚准备走,忽然愁眉苦脸起来,猛地记起花公公方才叮嘱他的那番话,若是后日嬿姬默写过不了关,也得带累他受罚。

    想到此,陆云峤重新折回书桌跟前,看见良嬿写的实在是吃力,为了防止手抖,这小家伙居然咬了口自己,陆云峤抿唇一笑,柔声问:“要不要我教你写?”

    良嬿偷偷看了眼对面清俊轩朗的陆云峤,迅速低下头:“不用,我想先自己来。”

    陆云峤也没强求,他转身在屋里四处查看,记得花公公之前交代过,王爷打算着重培养嬿姬,她的皮得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娴静,骨子要比勾栏教坊的妓子更浪荡妖艳,规格嘛,就比对公爵贵女的例。

    陆云峤打开柜子,看了眼里头叠好的普通粗布袄裙,他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札,用炭笔记下:订做各式时兴裙衫十五套,中衣、小衣、罗袜三十套,所用料子以雪缎、妆花缎及浮光锦为佳;订做绣鞋十双,鞋面用云锦和蜀锦,着专人采买。

    陆云峤行到梳妆台前,扫了眼案桌上未开封的脂粉,透过镜子,他看见不远处正苦苦写字的良嬿,忽然心里一阵感慨,这丫头之前的遭遇,他略听了几耳朵。

    方才过来时,花公公不住啐,说这丫头没良心,娘刚下葬,尸骨还未寒,也不见她脸上有多少伤心之色,吃喝一口不少,还能笑脸盈盈地同王爷说话,可见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陆云峤不由得想起了自己。

    五年前的这时候,他还是大少爷,家中父母是善人,经常施粥散米给穷人,博了个好名声,两个哥哥往返魏梁两国做生意,在南国低价买米,贩运至北方高价售出,财富越积越多,陆家一跃成了县中巨富。

    谁知灾祸忽降,县里有个恶霸叫禄圆,那人准备在县郊盖个避暑园子,于是请了阴阳先生看风水,恰巧就相中了陆家祖坟,那禄圆出了二十两,逼迫父亲迁坟,父亲哪里肯,严词拒绝,哪知这禄圆直接带人掘了坟地,将他家祖先的遗骨、陪葬物件扔了一地。

    他的两个哥哥气恨不过,立马告官,可县令大人却冷着脸打劝,说什么赶紧把坟地迁了罢,禄圆来头不小,便是本官都吃罪不起。

    多方打探之下,总算晓得这禄圆到底仗着谁的势。

    原来此人的亲叔叔乃吴王府的大总管禄祥,吴王赵伯邑是谁,那可是打下大梁天下的皇长子、大将军,谁得罪的起?

    哥哥气恨不过,写了状纸,打算去吴王的封地扬州,找吴王告状,哪知被这恶霸禄圆提前洞悉,这狗杂种联合县令,以陆家两个儿子往返魏梁两国做粮食生意为契机,给陆家安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他家里曾屡屡托人伸冤,可递往扬州通政司衙门的状子如泥牛入海,半点音讯都没有,而判处他全家抄斩的消息,却迅速传来了。

    其实懂的人都知道,定是有了不得人打了招呼,不让陆家翻案。

    他在狱中受尽折磨,而他的两个哥哥更可怜,活活被打死,天可怜见,父亲的挚友花了五百两,上下打点了关系,让狱中一个死囚顶替了他,将他偷偷救了出来。

    可救出来又能怎样,他被伤了根本,丧失了生育能力,父母亲被斩首后,他想过寻死,可又不甘心,只想杀了禄氏叔侄报仇雪恨,多方辗转探听,得知吴王的死对头乃晋王赵宗旻。

    赵宗旻是先皇后生的嫡子,打小由太后抚养长大,为人宽仁且雄才大略,是很有可能继承宗祧的。

    他一不做二不休,阉割了自己,厚着脸皮跟亲戚友人借了银子,找了门路进晋王府当太监。

    当年阖家覆灭,他也不哭,镇日介假笑,在王府同一众小太监勾心斗角,手里也过了数条人命,他给王爷当牛做马,做小伏低伺候花平,就是想出人头地、想掌权,等有朝一日王爷杀吴王称帝,那么他也会升天,到时候他定要屠尽禄氏满门良贱。

    想起往事,陆云峤眼圈红了,唇角却勾着抹平和的笑,他斜眼看向良嬿。

    听说这小丫头原本打算和她母亲一块死来着,万幸被王爷救回来了,她之所以不哭,笑得谄媚,甚至为了给花平道歉而狠心扎自己的舌头,甘愿走上女侍卫这条肮脏的不归路,想来,肯定有她必须这么做的理由罢。

    蓦地,陆云峤发现火盆跟前有张烧了一半的纸钱,他好像明白了。

    陆云峤在梳妆台上寻了只红木妆盒,用力拆开,取了上边那块较薄的木板,随之从靴筒里拔出把锋利匕首,屏住呼吸默默地削木板,约莫废了一顿饭功夫,他就将木板粗略地削刻成个巴掌般大的小灵牌,他拂去下裳沾上的木屑,大步朝良嬿走去。

    此时,良嬿正为自己默写不出《关雎》而懊恼,太过紧张焦急,她甚至忘了怎么背,蓦地看见陆云峤走过来了,她赶忙用空白的纸将自己写的废料压住。

    在眉目如画的陆云峤面前,她多少有些自卑。

    “嗯……”

    “那个……”

    两个人居然同时开口。

    “姑娘先说。”陆云峤笑道。

    “我、我…”良嬿其实早都想小解了,不好意思开口,就一直憋着,现在有点忍不住了,只能扯谎:“我有点困了,小总管,请你、你出去吧。”

    陆云峤忙笑着说搅扰姑娘了,他将那块小灵牌拿出来给她看,柔声道:“头先听说过你的事,可怜见的,这么小就没了娘,”云峤长叹了口气,七分做戏,三分真难过,哽咽道:“当年我父母和两个哥哥被奸人害死时,我正到处逃亡,没机会祭拜他们,方才瞧见地上掉了张纸钱,我料想是你烧给亡母的,今儿我头一次见你,两手空空总是不好意思,灵机一动,便给你削个灵牌,你偷偷供奉起来,王侯大院里很忌讳这个,莫要叫旁人看见了,省的生事端。”

    这话正说到良嬿心坎了,这也是她如今最大的遗憾。

    这些日子她见不到王爷,哪儿都去不了,寄人篱下的日子难,她不敢随意支使王府的侍卫公公们去给她买香烛纸钱,想二娘了,她就对着南边的方向哭一会儿。

    良嬿默默垂泪,难为陆公公头一次见她,就能知道她心里所想,哎,他也是个可怜人哪。

    “多谢您。”良嬿站起来,跪下给陆云峤磕了个头。

    她如今身无分文,只能以此作为报答。

    陆云峤忙扶起女孩:“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是一样的人,没的谁低谁一等。”说话间,他拿起砚台上搁着的那枝笔,抬腿半坐在桌面上,笑着问泪眼盈盈的良嬿:“冒昧问一句,姑娘母亲的名讳是什么呢?”

    “安忆南。”

    良嬿端起烛台,凑到陆云峤跟前,叹了口气:“她其实是我爹的继室,原本叫安九娘来着。”

    大抵因为都是孤儿,年龄也相差不大,又大抵陆云峤是这么久以来头一个尊重她、对她有礼,让她没有压迫感的男人,之前王爷和李姮娥都问过她来历,她没说,可她就是愿意同陆云峤说。

    良嬿哭得像个小孩子,声音都颤抖了:“我小时候贪玩,把我二娘生的儿子弄丢了,那个拍花子的操着口豫州方言,我弟弟被他拐去南方了,所以,二娘就把名儿改成了忆南,我、我对不起二娘。”

    陆云峤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帕子,替女孩擦去眼泪,长叹了口气,在小灵牌上用极工整的真书写道“显妣安母太孺人闺名忆南之牌位”,他用袖子包住手,轻抚着良嬿干瘦的胳膊,低声劝:“那拍花子的通常都会事先好多天探查清哪家有小孩,便是没有你,你弟弟都会被拐走,你也别太郁结于心了。你想想,起码你还有个弟弟在人世间,我呢,就剩自己一个人了,不哭了哦。”

    “嗯。”良嬿抽泣着点头,她不懂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大哥哥,嘴又笨,挠了下光秃秃的头皮,诚挚道:“那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我以后就叫你云峤哥,你,你就把我当亲人,咱们俩相依为命吧。”

    陆云峤噗嗤一笑,这小鬼还真不见外,不过往往天真纯朴之言才最让人动容,他拍了下良嬿的肩膀,点头笑道:“好啊,嬿嬿妹妹。”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良嬿这丫头拧身跑向床那边,趴在地上,像小狗儿似的,从床底扒拉出个偷藏起来的小布包,兴冲冲地跑到他跟前,解开布包,原来里头是几块燕窝糕。

    “给你吃。”

    良嬿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姮娥喜欢吃燕窝,可我总不能全都给了她,于是趁她不注意私藏了几块,原打算等二娘过三七的时候烧给她,现在全送给你。”

    陆云峤怔住,自打家人过世后,就鲜少有人这么真诚地待他。

    “我不爱吃甜的,你留着自己吃罢。”

    陆云峤深呼吸了口气,将那难得涌起的动容咽进肚中,眨着眼看良嬿,哄孩子般:“才刚我看见你写字似乎很艰难,这么着吧,云峤哥教你好不好?咱们今晚就写会,明儿多练练字的结构,争取写的有模有样,行不行?”

    “行!”良嬿一口答应了,忙坐到椅子上,高兴地拿起笔,往笔尖蘸饱了墨。

    这时,陆云峤绕到良嬿后头,俯下身,大手包住她的小手。

    忽然,云峤眉头一皱,觉得不能对女孩子做这种太亲昵的举动,于是忙松开手,让她抓笔的下面,而他呢,则抓住笔最上面一头。

    陆云峤慢慢地带着女孩写下“关关雎鸠”四个字,笑着问:“除了找弟弟,你还有什么心愿?”

    “嗯……”

    良嬿低头细思,一扭头,发现云峤的脸近在咫尺,她慌地立马低下头,嗳,她还是头一次见识到男人有这样干净无暇的肌肤,他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嬿嬿?”陆云峤唤了声。

    “啊。”良嬿心咯噔了下,返过神来,她惊讶地看着她“写”出漂亮的字,认真地回答云峤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我想赚几千几万两银子。”

    陆云峤摇头笑:“赚这么多银子作甚?”

    良嬿吐了下舌头,倒也没避忌:“可多用处了,买宅子、买胭脂头油、吃美食喝好酒,将二娘的坟迁回老家,嗯……最后再造一个大大的粮仓,还有一个大大的水库,让饿肚子的人都吃上饭,喝干净的水。”

    陆云峤略扭头,看着良嬿干瘪的侧脸,心里一阵疼,这得受了多少苦,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哪。

    “云峤哥,”良嬿犹豫了片刻,还是问:“李姮娥被王爷带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

    陆云峤盯着笔尖,笑道:“不晓得,头些日子王爷让人暗中查了下李姮娥的底细,估摸查出端倪了吧,嗨,说句难听的,咱们这样的蝼蚁,只知道保住自己的小命前程就行了,管旁人作甚,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好好练字,专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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