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孙·十五岁·中二病·绎
与此同时,孙绎那边已经抵达了白云寺。
“公公您可真行,”锦云黑着脸道:“过不了多久,京城上下都会传说我家殿下跑到白云寺求姻缘来了。”
倘若徐朝阳并非长居深宫,今日一过,府上门槛都得被提亲的人踏破!
孙绎抬眸,云淡风轻地瞥了锦云一眼:“你想多了。”
“?”
他这满不在乎的语气,让锦云有些愤怒。
孙绎才不畏惧一个小宫婢的怒火,慢悠悠道:“你以为我不来白云寺,朝阳殿下就能免去嫁人的命运了?”
“她是一国公主,她的下嫁,亦或是和亲,对于大顺朝纲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虎视眈眈的人已经很多了,防住了初一,防得了十五么?”
“你!”
锦云盯着孙绎,瞧他这样轻描淡写,气得跺了跺脚。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幽幽地道:“公公可别觉得事不关己。”
“殿下在宫里过得无忧无虑还好,若是她嫁了人,又不能控制互换的时机,到时候你难道要代替殿下立规矩,侍奉公婆?”
闻言,孙绎满不在乎的神情陡然消失,紧绷绷的俊俏面孔上覆盖了一层寒霜。
聪明人的想法都挺多的。
锦云这么一提,虽没说到点儿上,倒让孙绎自己个儿在脑海里描绘出了一场大戏——朝阳殿下嫁了人,肯定是要和夫君亲热的,如果亲热时恰好碰上互换……
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孙绎立刻道:“你放心,停止互换之前,我会帮殿下回绝一切婚事。”
锦云得寸进尺,扬扬下巴:“我家殿下姿容绝色,年华正好。倒也不能因为孙公公的原因不婚不配,万一……”
说着说着,音量逐渐减弱。
因为孙绎正用一种阴森森,冷冰冰地目光看向锦云。后者脊背一冷,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别用我家殿下的脸做出那种表情,怪吓人的。”
孙绎听见了,面无表情地回击:“你家殿下用杂家的脸摆小女儿姿态时,也挺吓人的。”
“徐朝阳”身份尊贵,初入白云寺便有两名堂主级别的僧人迎面过来,捻着念珠微微施以佛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两位师傅,我来找方丈有事,请带我去见他。”孙绎也回了个礼。
他今日专门穿了一身素衣,看起来格外恬静大方。徐朝阳的容貌的确是无懈可击,两名堂主虽然早已脱离红尘俗世,接待这样一位毫无公主架子的女施主,印象自然不错。
他们给孙绎指了一条捷径,引他前往方丈所在的地方。
白云寺后方,一片清幽竹林。
袅袅炊烟不知自林中何处升起,据说方丈最近一直住在竹林间的小木屋里,很少回寺庙居住……
孙绎右眼皮跳了跳。
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吱呀——”
木屋门被孙绎推开,竹榻上盘腿而坐的老方丈双目紧闭,容色安详。夕阳西下,似有几缕金光笼罩在他身上。
孙绎的声线紧了紧:“方丈?”
“孙公公,老衲等你许久,你终于来了。”
孙绎颔首,又启唇:“方丈,今日……”
他有好多疑惑想再仔细问问这白云方丈,方丈却慢慢悠悠地打断了他:“老衲知道,你心结未开,只怕永远也想不通如今的境遇究竟是何缘由。”
“只是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老衲给你的提点,就是要睁开双眼,仔细看看曾经所遗漏的东西……”
孙绎一向喜欢一针见血的交流方式,最讨厌云里雾里。
但对于白云方丈,他有足够的耐心。虽然这位方丈助他实现愿望,索取的代价不小,中间还出了这样大的差错……
攥了攥拳,孙绎急促问道:“此事还请方丈明示!”
“佛曰:不可说。”
无语地在木屋门前站了一阵儿,孙绎突然感觉笼罩在老和尚周身的金光好像消弭不见了。他心跳瞬间加快,先前那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踌躇片刻,还是上前:“方丈、方丈?”
回应他的只有一屋子寂静。
孙绎侧目,见身旁的桌上躺着一封信笺,上书“孙公公亲启”。他不加思索,将其揣入怀中……
白云寺方丈圆寂得并不突然。
早在多日前他老人家就有所预料了,交代完所有后事之后腾出方丈室,自己一个人搬到了上一任方丈圆寂前居住的竹林木屋。
孙绎,也是“徐朝阳”,是他此生接待的最后一位信徒。
……
是夜,晚风呼啸。
即便坐在徐朝阳寝殿内仍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锦云用一种惊惧又怀疑的目光,时不时就看一眼孙绎,祈祷着徐朝阳能尽早换回来。
“怎么?”
孙绎难得主动跟锦云说话:“你怀疑方丈的圆寂,与我有关。”
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显然这位仿佛身负读心之术般的孙公公是看透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锦云知道扯谎无用,只能实话道:“不然事情未免太过凑巧。”
“我为什么要加害一个专事人间姻缘的老和尚?”
“这……奴婢不知。”
锦云嘴上说着,心里却寻思他们太监最是阴暗敏感,想害谁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孙绎基本上能把她的想法猜个八九不离十,也懒得计较。起身,熟练地披了一条毛绒大氅,道:“今夜拾掇一下书房,我有用。”
“那是殿下的书房!”锦云虽然害怕,但更为徐朝阳不平,声音大了起来。
“‘本宫’,现在就是你家殿下。”
锦云心里学着徐朝阳骂了好几句“哈麻批”,不情不愿地去收拾书房了。朝阳殿的书房其实落灰很多年,徐朝阳在那种地方根本坐不住,偶尔动笔也是在卧房的书案上。
与此同时,“在那种地方根本坐不住”的徐朝阳已经在孙绎的书房里呆了半个多时辰。
木匣子里装的东西,是孙公公珍藏的一些纽扣文玩,还有一块已经硬邦邦不能吃的糖果。再往下翻,是一本薄薄的线装册子,泛黄的封面上什么都没有。
翻开一看,发现是本日谈偶记,记录着孙绎从十多岁开始所见所闻的各种大事要事,以及他本人的心事……
-大顺四十七年,冬。
-冬日难得天晴,但我心中雪霰连绵。宫内外张灯结彩,庆贺朝阳公主五岁诞辰,留给我的唯余身心俱痛,无人知晓,无人分担。
-往后半生,皆尽如此。
这是四十七年冬日上半天的日记,那天的确是徐朝阳的五岁生辰。
徐朝阳挠了挠头,瘪瘪嘴:“没想到我生辰的时候,孙公公却遭遇着那样一副窘迫伤感的境地。”
但那天很快有了新的记录,这次孙绎明显心情大好——
-入夜,太和殿歌舞升平,热闹至极。显然五岁幼女对那种场合不感兴趣,比如她,她偷跑出来,与我偶遇,一起赏了许久的星星。
-空中星辰分布不均,组成不同的图案。我为那些图案编造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见她笑了,身上的痛也轻了。
-有人唤她……罢,我身份卑微,不配提及她的名字。但往后余生,只要我多活一日,便暗中守护她一日。
-孙绎,你定要做到!
这个“她”是谁,就算徐朝阳脑子不太灵光也能想明白了。——郭明月嘛!
其实孙公公笔下这些文字没来由地让徐朝阳感到有点儿尴尬,她一边看一边嘬牙花子,蜷缩的脚趾如果没有长靴阻拦怕是都要挖出一座皇宫来了……
记得郭明月参加宫宴的时候一直被拘在皇后身边不敢乱跑,倒是徐朝阳经常趁乱逃走,连自己的生辰宴也不放过。
孙公公日记中的那天,自己跑去哪里玩儿了?徐朝阳摇摇头,想不起来。
但是这个郭明月也真是的,既然也想逃跑,何必装得好乖的样子?过来和她搭个伴儿啊!说不定二人的关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恶化,各自看对方不顺眼了。
以上想法接连飘过以后,徐朝阳突然打心底翻上来一阵生疼。
她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原来……
十五岁的孙公公,和现在的自己一般年纪的孙公公,他过得那么伤心、那么艰难。
世人皆说当朝第一权宦的宝座,是由他人血泪铸就而成。实际上,孙绎自己何尝不曾付出血泪?纵使他如今身居高位,在皇帝身边也得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既然如此……
徐朝阳心想,下次孙公公再用自己的身体勾引郭明月,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