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宫里火光冲天,桐喜拉着夏敏一路飞奔,跑进御花园内,寻了一处冰面稍薄的地方跳了下去。
刺骨的冰冷激得她们的牙齿不住打颤,夏敏呛了口含冰的水,唇色发紫,动作渐渐慢了。她扯了扯桐喜的袖子,看向远处的出水口,示意她先跑。
桐喜在水下摇了摇头,拼命拽着她往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到了出水口边上。
御花园里的溪水不深,出水口又僻静,桐喜冒出水面,没发现有人,叛军都在前面,一时还顾不上这里。
出水口上镶着铁网,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拼了命才拽出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夜风吹在湿透的衣服上,两人僵着手脚靠在高高的城墙边上躲避寒风。
天边露出一丝白,隐约可见屋宅轮廓。
“要天亮了。”夏敏被冻得说话都不利索。惊魂之夜总算要过去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桐喜一拽,将她拽入漆黑的小巷里。
虽然出了宫,但是要出城,还要赶三十里的路,绝不是一件易事,她们身上的宫装太惹眼了。
她们一边沿着小巷疾行,一边躲避四处传来的马蹄声,走到城门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宫变与大火惊得一些富户连夜带着细软家眷跑路,城门挤挤攘攘,哭声骂声一片。
此时突然传来钟声,众人纷纷回望。
九声悠远的钟声,是新帝登基的钟声。
桐喜与夏敏对视一眼,她们亲眼看到昭王杀了皇帝,居然直接弑君夺位了。
周围慌乱的行人跪了下去。
此时城外有大军浩浩荡荡向城门而来,为首的黑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白袍满身书卷气的俊美青年。
夏敏眼尖,低声惊呼,“是状元爷!”
她唯一一次跟萧景芯出宫就是去见状元郎的,她记得那个神仙般的人物。
“那是征北大军”桐喜认出那支队伍的军甲,瞪大眼睛喃喃道。
大雍最历害的一支军队,去年北狄趁着大雍削藩,局势动荡之时大军压境,陛下下旨征北军出征,怎么会无召入京?
桐喜不懂朝政也知道这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大罪,但是此时看到前面黑压压一片,无来由地觉得心安。
夏敏体弱,一夜又是入水又是逃命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一黑,踉跄一下就往前倒,桐喜赶紧扶住她。
城外有大军,她们就是想出城也出不了。桐喜扶着夏敏混在人群里等待机会。
公主可千万别这时候回来啊。
永照宫里,萧景芯睡了一夜,醒来时有些宿醉带来的头疼。
“哎,桐喜不在,你们一个都弄不好醒酒汤。”她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软软地抱怨着。
她只漱了口,尚未梳洗,脸上还遗有薄红,三分娇媚,七分苍白,病美人似的惹人怜爱。
“殿下是嫌弃秋思了吗?”秋思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喝醒酒汤。
“嗯。”萧景芯点头,桃花眼里满是笑意,“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我回去,换桐喜来?”秋思弯了弯眼睛。
床边站着的梧悦和冬妙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她们没有告诉公主昨晚上的异像,也没有说今早天刚亮时看到的征北军。
不知道桐喜她们是否平安。
公主还什么都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这时殿外脚步声凌乱,还伴着喧哗声,萧景芯眉稍微皱,“宫外就不守规矩了?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梧悦应了一声,行了礼,打开殿门,看到廊下庭院里聚了不少神情慌张的人,只有齐毓神色淡定如常。
“齐大人,这是做什么?”
“公主起了吗?”齐毓上前一步,合手作揖,“我听闻昨夜城中走水,不知道宫里如何了,早上派人去看,一个都没有回来,我等担心公主安危。”
他早就料到昨夜会发生大事,如今看来只怕回不了城。
“殿下有我们护着,倒是齐大人需要想明白如何对太子殿下交代。”梧悦冷声。
正说话间,萧景芯已经收拾妥当,穿着淡金锦袍,披着一件黑色斗篷走出,立于殿门边,“大清早的上这儿来,吵得本公主头疼,到底什么事让你们如此不安?”
白天看雍京,已经没有异样,似乎昨夜的一场火只是意外。萧景芯并不知道皇权已经改了姓。
“参见公主。”齐毓带着众人向她行礼。不少人心惊,到底是公主沉得住气,还是她毫不知情。
“都免礼吧。”萧景芯摆了摆手,抬步走下台阶,向雍京方向望了望。
她脸上薄红已退,白皙的脸上面无表情,眼睛异常明亮。
当她看到守在永照宫外的公主亲卫时,转头看向梧悦,“这是怎么回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那些亲卫是梧悦下令加强防守,已经将附近流民驱赶开去。
她走到萧景芯的身边,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昨天夜里的异状。
“原来你们都知道了?”萧景芯语调平平,不怒自威。
“公主,我们该怎么办?”萧楚航胆子大,大声问她,他担心他府里那些美貌小妾,“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不就是走水吗?又不是没见过。
梧悦见这平王世子一幅无知的样子,心下鄙视,这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得太像?
萧景芯轻轻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将心中的不安压下,看向齐毓,“齐大人怎么看?”
“如今只能派人去看看。”齐毓想看时局变化,等待尘埃落定。
此时城中,昭王还没有把龙椅坐热就面临着兵临城下。
“一群废物!”他勃然大怒,扫落案上的笔墨纸砚,“连个书生都杀不了!养着你们有何用!”
殿中被绑来参加登基大典的群臣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此刻昭王后悔把萧氏皇族斩杀殆尽,平白为谢珀清除前路障碍,他就该让他们乱久一点,现在还不够乱,八位王爷都被软禁在京城,他们手下的兵将已经打起来了。
再坚持一阵就好了。
他看了一眼殿中群臣,脸上狠戾神情藏都藏不住,“去跟谢珀说,他一天不退兵,朕就一天送他一颗人头。”
“陛下,谢珀谢珀手上有世子啊!”
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大急,去年年底,各藩王奉旨入京给太后祝寿,只带着王妃,并不允许带王府公子们,也就平王仗着与景嘉帝是同胞兄弟,带着平王世子入京。
如今所有藩王的儿子们都在谢珀的手上就算想联合藩王力量都不可能。
群臣里,晏扬和周澜谊对视一眼,眼含笑意,他们总算等来了谢珀!
昭王颓然坐在龙椅上,他知道大势已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大业毁在一个小小的书生手上。
即便他不考虑儿子们的性命,也打不过城下十万征北大军。
桐喜避开征北军,拽着夏敏走小路,翻山越岭,花了两天时间才到永照宫外。
一进永照宫,夏敏就病倒了,桐喜还能提着一口气说了一些话,献上永照宫的密道图。
萧景芯听了之后满眼含泪,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门外石阶上。
众人都担心地看着他,齐毓不时派人打听城中消息,每天的消息都不一样。
到了三月初的时候,打听到谢珀登基为帝,派遣大军平天下民乱。
“殿下”春巧为萧景芯换上当初出宫的那套骑装,“是要回城吗?”
当日桐喜带来了永照宫的密道图,即便守不住永照宫,也可以从密道出宫,避入山中,就算谢珀不放过公主,茫茫群山也找不到她们,何必自投罗网?
困在永照宫里世家公子贵女们都已经出宫回家了,只剩齐毓。
一个月时间谢珀就稳住了时局,朝政已恢复如常,天下乱得久了,谢珀几道政令稳住了民心,雍京城一切照旧,就连景嘉帝时的政令也有很多没改。
老百姓并不在乎谁当皇帝。
“公主。”齐毓忧心地看着一反常态的萧景芯,他也知道她和谢珀的私怨,因此不愿为谢珀做事,一直留在永照宫。
现在皇族只剩公主一个,不知道谢珀是真忘记了永照宫还是故意晾着他们。
“齐大人,陪我去骑马吧。”萧景芯手上握着马鞭,巧笑嫣然,“许久不骑马,怕是以后都骑不了了。”
齐毓只当她要回宫,想着她可能会被囚禁深宫,心里一痛,“要不,公主跟我回旧都吧,齐毓愿保公主平安。”
齐家的根基在旧都,齐太尉因为支持昭王如今已被下狱,有圣旨召齐毓回京任职,他抗旨不去,新帝一连下了三道圣旨,再不去恐怕谢珀已经容不下他了。
民间朝臣中都有传言说谢珀心胸宽广,不计前嫌,齐毓带罪之身竟敢抗旨,实在不知好歹。
永照宫中有马场,就在桃花坞边上,新帝登基之后,持续多天的阴冷天气转晴,太阳晒化了积雪,天空湛蓝,马场上草地绿了起来。
今日也是个好天气,春风拂面,青草香气弥漫,萧景芯唇角微弯,仰头看向远处的雍京,“齐大人还不服谢纯之?”
一直以来的对手当了皇帝,不知道齐毓心里是什么滋味。
齐毓沉默了一会儿,拍打马腹冲了出去。
萧景芯摇了摇头,她这亡国公主还有什么闲心问人家服不服呢?
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谢珀有这么大的志向?
骑了一会儿马,到了湖边一处萧索殿院,萧景芯翻身下马,缓步走入殿中。
齐毓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公主的几个大宫女,他不便进去,只在殿外朝里看了一眼,“公主?”
“你去叫桐喜她们过来吧,我在这里歇一会儿。”
齐毓不疑有他,行礼之后转身上马离开了。
待他走远,萧景芯从身上取出火折子点燃殿中帐幔。
她整了整身上衣袍,理了理头上被风吹乱的发丝,安静坐到桌边,看着火势渐渐蔓延。
“谢珀呀谢珀,你肯定想不到吧?你想报仇也报不了了,嘿嘿。”
火光映上雕花木窗,殿中多挂着帐帽,不一会儿大火就吞没了整个房间。
“与其让你作贱,不如以身询国。”
萧景芯的声音决绝而冷静。火光里,她想起景嘉十六年的秋天。
那时候,俊美少年郎皱着眉头对她冷冷地说:“公主殿下想要一场佳话,臣却只愿天下万民有佳期。”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为了面子,咬牙切齿道:“是本公主抛弃了你,才不是你拒绝本公主。你尽管记仇吧,把我列在你的仇人名单上的首位,本公主就等着你权倾天下的那天!”
萧景芯面无惧色地看着朝自己卷来的金红火焰,想像着谢珀得知她死讯的脸色,任由大火席卷己身。
这火焰真好看,萧景芯陷入黑暗时想。
“殿下,殿下。”秋思的声音悠悠传来。
萧景芯睁开双眼,眼前一盏盏鎏金的镂空铜炉,炉中火苗摇曳,将整个大殿映得亮如白昼。
她的面前站着身穿红衣的谢珀,火光映着他如画的眉眼,狭长明亮的双眼正直视着她。
没有大火,只有一殿静默的大臣,就连侍酒的宫女都静静地执着酒壶,默默偷眼看她。
这景象她记得,这是琼林宴。
没想到死后会看到这些。
萧景芯执起面前桌案上的酒盏喝一口,美酒的味道好真实,醇厚香甜,就是有点烫嘴,舌头都麻了。
“殿下?”秋思吓了一跳,赶紧接过她手里的酒盏,递上巾帕。
殿下是看上状元郎了吗?可是现在这么多大人在场,就算陛下肯,诸位大人也会生怨呀。
萧景芯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似梦又非梦,周围的灯火灼得她双眼微疼。
眨眼看满殿的人呆愣的样子,八成是她调戏美男的老毛病又犯了。
“殿下怎可说状元郎美姿容。”春巧头大了,凑在萧景芯耳边小声嘀咕,“虽然状元爷确实俊美,可是他才华横溢,不是普通可轻薄之人。”
萧景芯只想着他当上了皇帝,即便是梦里,进了地府,她也不能让他再当皇帝。
“父皇,儿臣瞧着状元堪合吾意,请父皇赐婚。”
反正是梦,大胆一点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