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画像
“怎么了?真的不舒服的厉害吗?是不是技能使用过度了?再给你放两天假休息好不好?”
宴林隔着门问她。
祈白宥知道他的能力,她要是说谎,他一清二楚,根本骗不了他。
她沉着一张脸打开房门,“没有不舒服。晏总,什么事?”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散发着甜美香气、造型诱人的蛋糕。
“脸色看起来还好。听说你没吃饭,拿这个一会儿垫垫吧。”
“……”祈白宥心里有一千一句狠心的话,可面对担心她没吃东西会饿肚子,所以特地送蛋糕过来的宴林,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宴林眼神坦荡语气自然,“不喜欢这个口味吗?那我让人换别的过来。”
祈白宥伸手接过去,放在靠门边的桌子上,“晏总,其实你真的不用对我这么好……”
宴林疑惑,“你刚立了大功,对你好不是应该的吗?”
祈白宥:“……”
她突然想通了,她给宴林干活,干的很好,宴林因此给她奖励,对她另眼相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之前明明接受的心安理得,怎么突然矫情,想起来躲呢?
这些是基于她的劳动成果,是她应得的。
说不定宴林也是一头雾水,她这番表现和毫无缘由发脾气的小作精没什么区别,得亏宴林是全世界情绪最稳定的人,才没拿她怎么样,容忍她各种雷区找死行为,还处处迁就她。
想通了就不虚了,她眉眼一弯,“那我不要蛋糕,给我加工资,使劲加。”
宴林忍不住笑,“好,你开个价,我让财务部转你账上。”
祈白宥坐地起价,“按晏总身边最高阶异能者的工资给,少一分我就要闹的。”
宴林脸上的笑意加深,“好,答应你。”
祈白宥看着他的笑容,一时有点出神,“宴林,等我更有把握些了,或者提前升到下一阶层了,就帮你治你妹妹,好不好?”
宴林微微一怔。
昨天她晕倒在他怀里,被能力的副作用折磨的神志不清、求救似的叫他名字的时候,他以为只能在那种情况下听到她那么叫。
她总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改变对他的称呼,让人猝不及防,心思大乱。
宴林的眼神变得温柔,很温柔,“不用着急,也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等到万无一失再开始也不迟。”
“我知道的。”祈白宥低下头,不是万无一失,估计宴林也不敢把宴星潼交给她,真出什么岔子,她的整条小命都不够抵的。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不知为何,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微犹豫。
“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哦。”祈白宥不再多问,而是想起别的事情,“你真的把西主那伙人交给宋晨,完全不管了啊?万一她们又设下陷阱怎么办?我看那伙人有组织有纪律,来头不小的样子,不像是好对付的。”
“没关系,有陷阱更好,恰好可以利用起来,引出背后真正的操盘者。”
祈白宥不由瞪大眼睛,“你知道西主只是中间商,她上头还有人?”
中间商的说法逗笑了宴林,“大概能猜到。除了西主,说不定还有东南北三个,再往上,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人。”
“难怪你不出手。”祈白宥恍然大悟,“确实还不到你出手的时候。”
“别再想了,天天琢磨这些,不累吗?”宴林让她把蛋糕拿出来吃了,祈白宥打算等他走了一个人慢慢吃,但是宴林很怀疑他一转身她就把蛋糕扔垃圾桶了。
实在犟不过他,祈白宥无可奈何地拎着蛋糕走到院子里坐下,看到配了两把勺子,递一把给他,“一起吃吧,专横的晏总。”
“我不吃这些。”宴林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芮木榕说这个口味最好,我就拿了这个。”
祈白宥累过劲儿了,根本没有饿感,只觉得浑浑噩噩的想睡觉,兴致恹恹地喂了一口进嘴里,下一瞬眼睛瞪圆了。
真的可以完全相信宴宅的厨师!
宴林看着她从不想吃没兴趣,变成大快朵颐被美味眩晕头脑,眼睛里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温柔极了。
祈白宥这几天基本都和宴林同进同出,值得他特地过来说一声的地方肯定不是两人惯常去的公司或者基地,她有想过会去哪儿,怎么都没想到会来h市最大的佛寺。
她想起宋晨说,宴林约了凡了寺住持方丈见面,是因为有烦心事想和方丈聊一聊,排解忧思。
那他排解就好了啊,为什么一定要带上她一起来?
难道真被宋晨说中了,她是宴林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所以要带着原因来找解决办法吗?
祈白宥带着疑惑,和宴林一起,在小沙弥的引导下去往后寺的偏殿会客厅。
住持方丈刚好从远处来,和他们在台阶上相遇,先和宴林打了招呼,再转向祈白宥,慈眉善目地说:“阿幼,好久不见。”
祈白宥一愣,迅速看了宴林一眼,再看向方丈,确认他确实看到的是她替换形象后的样子,“您怎么认出我的?”
宴林替方丈解释,“方丈看人不看外貌,看的是心,所以能认出你是之前在凡了寺做义工的小姑娘。”
看心吗?
出于礼貌,也不敢冒犯高僧,祈白宥没有读取方丈的心声,但她能感觉到方丈和普通人的不同。
在凡了寺时,她基本和小和尚们一起,住持方丈那段时间比较少在寺里,除了某次讲经,其余时间她都没有见过他。
今天才知道,原来住持方丈也是异能者,阶层应该不低。他的能力和时怡夏类同,看人第一眼看到不是长相,而是灵魂或者类似的东西。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当没意识到自己是异能者时,身边全是普通人;可知道自己是异能者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异能者。
祈白宥双手合十向方丈回礼,“很高兴能见再到您,凡了寺的大家都还好吗?”
住持方丈:“烦劳惦记,一切皆安。”
宴林说:“阿宥,我和方丈有事要聊,你跟着小师父四处逛逛吧。”
“不用麻烦小师父,我自己随便走走就好。你聊完了如果我还没回来,给我打电话。”
宴林点头,目送她走开。
住持方丈站在他身旁,“我倒是没想到她离开凡了寺后一直在你身边。突然要见我,是因为她吧?”
宴林不置可否,转身进殿。
方丈跟上,继续说:“比起在凡了寺,她的灵魂上出现了大片阴翳,不再纯澈。她在你身边,过得不好。”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的确可以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衣食无忧,可那样她就再没法进步。异能者进阶的残酷和血腥,你我都心知肚明。”
方丈不大赞同他的方式,“你既然看中她的天赋,决定了要好好培养,就该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她,而不是看着她撞的头破血流。”
“全部告诉她才是真的残忍。”宴林面露不忍,“我担心她会疯掉。她已经有这方面的倾向了。”
实则他见过那么多异能者,为了进阶,为了变强,无所不用其极,与她经历相似,甚至远不如她的人基本都疯了或死了。
他感觉到在她心底深处有一团明亮温暖的东西,这份温暖是她每每濒临绝望疯狂,把她拉回正轨,艰难维系她以“人”的身份活下去的支柱。
宴林好奇那到底是什么,有时候甚至会生出一种嫉妒的情绪。
这样一个虚无缥缈、似乎会随时碎掉、随风散去的人,这样一个仿佛孤独悬浮在众生之上、,看遍众生、却融入不了众生的人,在经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之后,心里仍藏着一片净土。
她明明什么都不在乎,却能敏感地觉察他的变化,直截了当告诉他:不要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
他嫉妒的是那片净土不是他。
当宴林意识到自己产生嫉妒这种情绪后,第一反应是震惊,再接着是清楚如果放任不管,恐怕会酿成严重后果,所以才约了住持方丈见面。
他并不指望这个和尚能给他什么好建议,他只是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聊聊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而已。
方丈说:“她现在是什么级别了?连我都能被她替换记忆,是不是已经快接近凛的阶层了?”
“还差一阶。”
这速度!
连住持方丈都被震惊到。
方丈忍不住问,“那她知道下一阶的能力吗?”
思想钢印,记忆融合,人格吞噬……
每一个都是让人心惊胆战的能力。
“我没有告诉她,凛曾经在她识海里住过一段时间,不知道凛有没有和她提起过。”
方丈:“接下来应该很难通过普通的方法进阶了吧?”
宴林:“对。”
凛就是在这个过程中记忆混乱,忘记自己姓名,杀性大发的。
方丈想了想,“要不然,把人交给我吧,我带她回凡了寺。”
“凡了寺也未必能让她进阶,我的能力对她而言或许更有帮助。”宴林说,“何况,等她熟悉掌握了这个阶段的技能,就能治好星潼了。”
“你终究对她的利用大于其他。”方丈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你能生出一分不忍,还有这些不可言说的情愫,已经十分难得。”
宴林沉默不语。
方丈最后劝一句:“既然要造神,就不要对试验者产生任何感情。”
宴林明白这个道理,他还知道如果造神成功,必定会遭反噬。
他突然觉得殿里有点闷,起身对方丈说:“出去走走吧。”
殿外的院子里长着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龄已逾千年,茂密的枝干笼罩着整个偏殿。本该在寺里闲逛的祈白宥此刻站在树下,隔着防护栏,伸手轻轻摁在树干上。
她的头微微仰起,盯着虚空的眼睛有些空茫——她在尝试读取这棵树的记忆。
阳光从树叶的间隙撒下来,丝丝缕缕,碎金似的落在她身上。
斑驳的,璀璨的,绚烂的,温暖的。
宴林停在殿门口,怕惊扰了她似的一动没动,静静看了她良久,才小声问一直等着他的方丈,“你看到的是她替换后的样子,对吗?”
方丈:“是。”
“能画给我吗?”
方丈疑惑地看着他。
宴林也扭头看他,“你不是会画画吗?画给我吧。”
方丈无奈摇头,从袈裟的暗袋里取出随身带着的笔和小便签本。
“简略画画啊?”方丈提前预警。
“好。”宴林不挑剔。
方丈又看一眼树下的祈白宥,提笔寥寥几笔勾勒出她的样子。
七分皮九分骨,就算祈白宥本人见了,也要惊叹他的画工之传神。
“给。”方丈把那一页撕下来递给宴林。
宴林接过来,为防在口袋里被折变形,便签的纸张略有厚度,捏在手里很有质感,纸上仅靠黑白二色拼凑出的人,有着一头长及胸口的卷发,略微圆润的脸颊,干净灵动的五官。她似乎看到了树开心的记忆,神态是放松的,嘴角带着笑。
不再是暴雨中淋湿的墨红玫瑰,艰难地扛下来自世界的摧残和恶意。
而是开在原野上的车矢菊,无忧无虑地沐浴阳光,尽情舒展花瓣,澄澈清透,和煦温柔。
宴林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用力捏了一下。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线条,叹息般说:“原来,她长这样……”
他设想过很多次她原本的样子,没想到她的模样比他任何一种设想都更加美好。
她一定是在充满爱的环境长大的,永远敢无所畏惧地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因为她知道,哪怕她做失败了,坠落的时候,一定会被身后满满的爱意托住,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伤害。
他终于明白她想尽一切办法求死的原因,也终于明白她心里那片净土到底是什么。
是回家。
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回家”的信念一直在支撑她,让她千千万万次从炼狱里爬起来,亲手拯救自己于水火。
他也终于明白,那句“我不会喜欢你”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会回家,他则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他们终将陌路,不再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