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峰
她从“回炉”出来了。
“回炉”诞生的她,遵从这个世界赋予她的本能,跟随前方数不清的“末节”,依次步入了灰蒙迷雾之中。浓重的迷雾仅能看到身侧,不辨方向不分方位,只是遵从本能前行。
走啊走啊,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浓重的迷雾终于开始渐渐变薄,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迷雾的边缘。
其他同批次出来的“末节”不知道都去哪里了,呆愣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眼前不远处是连绵的雪山山脉,而距离她不远处的山脚下却是荒野一片。她自进入迷雾之后,就一直感觉似乎有什么在召唤自己,而走出迷雾后,这种感觉越发清晰。
她仰望远山上,层层云雾遮掩住了视线,“那里会有什么呢?”
要想到达雪山脚下,需要先穿过面前这片荒野,她无所谓。继续向前走,荒野的熏风不断,像是蒸笼一般的温度使人昏昏欲睡筋疲力乏。就算她出产时经过了大火潭的洗礼,此时也经受不了自然的炙烤。毕竟那时的她浑然无感,而现在的她已然五蕴具备。
终于,坚持越过了荒野,抵达雪山脚下。面前是一处陡峭蜿蜒向上的山路,向上望去,隐约可见有一座参天的拱门矗立。
那个召唤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稍停了停。“就快到了。”踏上山路,艰难爬行。只要到达巨门前,自己就能揭晓答案。那就继续爬吧!
…………
在经过攀爬崎岖的山路,陡峭的峰岩后,她终于抵达了原本矗立的门前。
门所在位置的山峰经历不知道多少年岁,肉眼可见的外力毁坏却并不影响它的存在与屹立,已经形似独立出来成为了主峰,而周围却被四座悬空漂浮的冰峰环绕。长长的冰链,表面刚硬不化,死死拉扯着使得四座冰峰与这座门所在的山峰相连。
她踩在巨大的冰链上,被隐约的呼唤声牵引着向着其中一座冰峰走去。
在她踏上这座冰峰的那一刻,原本无风无雪只有极致冰寒的悬浮冰峰却风雪忽起,夹杂着冰雪席卷整个区域,锐利的风雪如针如刀旋刮她的全身。霎时,鲜红丝丝沁出皮肤,滴滴融入风雪,她在这极低的温度下只能眼看着,身体却仿若毫无所觉。
这时的情景像极了卷棉花糖,一人多高的风雪漩涡经过她的血液浸染,整体转化为血色风雪,浓稠厚重又轻盈。被漩涡撕扯的她逐渐感受到了疼痛,感受到了虚弱,觉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流失殆尽!
“不能…就这样死去…!”虚弱的低语,原本身为 “末节”的她终于在此刻获得了死亡,认知了死亡!生存的欲望使得她全身的神经与皮肤开始竭力阻止血液的流失,一层一层的重复结痂然后脱落。不知循环了多少周期,当血色风雪漩涡凝固后,她的肉躯最终脱胎换骨,嫩如婴孩又坚韧似柔钢!不自觉地活动下全身,明显的活着的气息由内而外雀跃薄发。
原本凝固的漩涡此时忽然律动,环绕包覆她的全身,片刻后,一袭红衣映雪花纹的全身裙出现了。不等她有所反应,余下的凝固漩涡忽而融化,由旋在空中倾倒在脚下的冰面上,坚硬的冰面随即熔蚀显出一幅回廊冰画。脚下的冰画中荡出层层涟漪,莫大的吸力将她吸入了画中。
倏尔,风雪又起,冰链巨大的晃动与碰撞声响彻峰顶,带起的冰雪又一次把门所在的山峰与悬空的四座冰峰重重的掩埋起来。
…………
刚刚醒来的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石壁上的雕纹刻字。
不知何时,借用了无人知的皮囊,孤独的行走在人间世;
画出未知的路,听到已知的名,弹响人生的弦。
叮咚乱响的风,永远等不到无声的雨;昏暗的闷雷,再也看不见同色的闪电。
五彩缤纷的手指,在眼中的路上涂鸦;刚直的发丝,焚烧着沉重的空气。
拮一汪清土,埋入抔抔黑水;撕一端枯枝,折落绿叶。
岑破的星,大眼通红盯着夜空;清辉淡水木,大彩母金土。
走走停停,不停不停,深陷其中。你的皮囊我的工具,你的名字我的代行。
丢弃了,你就不是你,而我本就不是你;自然,看见了你,而我永远看不见我。
所以,我努力绘画,殚精竭虑,在白纸上画出你的人生。
我努力行走,在人群中留下印记;我努力清醒,在波纹里扩散开去。
最终,你成你,我被抹灭!
最终,我是我,你被骗了!
最终,有借无还!
…………
一首似是而非的诗?被拉扯进冰画里面后,
对于刚出产作为 “末节”的她,竟然疑似从心底产生了真正的迷惑。在大片斑驳的墙体上方似乎能看出类似牌匾的东西。
“三亖之间?”
作为“末节”的她,被拉扯进冰画后,便身处此地了。她环顾四周,首先看到的就是石壁上那一首莫名奇妙似是而非的诗。而此地似乎是一处由石壁构成的石殿,石壁高耸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
石殿中充满了柔和的微光,目力所及的石壁上,有数不清的壁画,最为明显便是一座桥、一条河以及与桥头相连的树木。估计有七八个人合抱那么粗的树木,高耸入云不见树冠。
“难道这里是壁画中树木的内部?”
就在她疑惑间,身后的石壁突然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她转身看去,原本的石壁竟是逐渐从中间向两边裂开,外面的强烈光线透过缝隙涌了进来。
“这是一道门?外面是什么地方?”她向着正在打开的石门走去。
身上的红衣映雪在强光的映照下,丝丝缕缕的红线围绕在她的周身,等大门彻底打开后,却是不见了。
“见过苦主!”
她刚走出大门,就听到门外左右分别传来了一男一女的声音。
她不解其意,自己刚刚作为“末节”被产出之后,这接下来的一切好像都改变了,跟原来所谓“末节”所属的道路完全迥异。心里的迷惘,似乎在脱离“末节”这个身份后越来越多了。自己既然已经不是“末节”,那么现如今成了什么?
走出了石殿门后,入眼的是一处房间,房间内只有简单的桌椅。在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位艾服老人。
“遗泽——悬衣翁参见苦主,我与夺衣婆两人前来接引您渡过魂桥悬廊!”
夺衣婆道:“在此之前,请您将身上的血魂衣褪下,遗泽们这里为您准备好了衣物。”
她原本身上并没有所谓的衣服,就连这身上穿的,也是被冰画风暴自动形成,她只能摇摇头。
“是老身疏忽了,您只需要心中默想,即可将血魂衣收回体内。”夺衣婆随手一抓,不知从何处抓来了一件雪白蓝星的大氅,还有整套亵衣与素衣兰草外服,“您可以先披上这件大氅,老身助您将衣服换上。”
她只见夺衣婆,边说边将大氅撑开遮挡住自己两人。
换好了衣服,悬衣翁道:“我们接引您渡桥!”说完,她和夺衣婆两人便走出了房间。
她后知后觉的慢慢跟了上去,谁知一出来房间,周遭环境顷刻丕变。她面前是正向前走着的悬衣翁与夺衣婆,而前方则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回廊,回廊这头层层悬空无依的阶梯连接着自己面前的渡口竹栈,那头却是不着边际,恍若无穷无尽。
漂浮的回廊下,一条河流翻水卷浪,这条河彷佛自天上来,条条巨大的匹练由天际倾泻而下,看似缓慢实则奔流汹涌,河水中无数光点闪耀汇聚成湍。原来这里所有的光都来自这条河,像是把所有微光抛洒向天空,来照亮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正站在岸上,整条河流只能看到眼前的河边,另一头与回廊相同无边无际看不到岸。河岸边上长满了艾蒿,茂盛且繁密,还有无数的胡子草伴生其中,随着滔滔流水左右摇曳。
被眼前景象震惊的她,怔怔地看着,直到一片呱呱的噪乱声惊觉了她。她向身后看去,却是与自己来时不同的景象。
惨白的冷光照在地面上,为满地的枯枝烂叶披上了岑岑骨白色。它们散发着犹如腐尸般的气息。峭楞楞的枯树,光秃秃的伸展着,如由数副骨架硬生生拼连而成,树枝上无数的碎烂布条随风张牙舞爪。
杂杂的虫音加携着黑鸦的凄呱。霎时间,一切死寂,仿佛所有气息被掳掠一空。原本无风的夜,狂风乍起,呼啸怒号,阴森鬼嚎。风将地上的枯叶卷裹盘旋四起啪嗒在树枝上,啪啦吱呀作响,像死人的尸骨靠着愤怨由坟墓中爬出的奏鸣曲。
壁垒分明的景象,前后截然不同的感官,却又极为和谐的共存着,这一幕却使她全身发冷。
“请您先上回廊,我等遗泽随后。”夺衣婆开口道。
她看到两人都已是走到了阶梯的中部,明显在等自己。随着双手抱前紧了紧大氅,迈步踏上了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