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阡陌水纵横
滚滚江水被拦住，露出江堤半腰的泥土和一个脸盆粗细的土洞。
无数挑夫箭步如飞，挑来一担担泥浆飞速倒入土洞。一位粗壮汉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奋力跃入木桩竹毡之中，抡起大锤将泥浆重重锤入土洞，一锤锤锤实。
又有数十名汉子，各自背着装满泥土的麻布袋，袋口封得严严实实，一袋一袋堆在堤腰竹毡墙中，将那洞口堵得严严实实。
众人方舒一口气，那抡锤汉子攀着麻布袋爬上来时，不经意低头看去，忽地脸色煞白。
一只小指粗细、食指长短的灰白蚂蚁，触须摇曳，从孔洞中缓缓钻出。这只白蚁的瞳孔周边闪烁着一圈诡异红芒，眼珠左右咕噜噜转着。眨眼间，陆陆续续又有十几只同等体型的灰白色蚂蚁钻了出来。
汉子们面如土色，只管抹着满头汗水和雨水，不知所措。
这是白蚁。白蚁极为常见，但就是这常见的白蚁，对于江堤来说却是致命的祸患。更何况，个头如此巨大的白蚁，他们却是生平从未见过。
禹选早已飞身掠来，面色沉凝如水。他已知道这不是寻常白蚁，而是寻常百姓决然无法理解的元兽，赤瞳白蚁。
白蚁性喜群居，这赤瞳白蚁亦是如此。所以，这大堤之中恐怕已有成千上万只赤瞳白蚁，和多到数不清的普通白蚁。
这条大堤也许早已中空为蚁穴，随时会倒塌。
禹选沉声喝道：“马上疏散，大堤上不得再逗留任何人。我要在半个时辰内，营田郡下游所有居民悉数转移到周边高地。若有延误，斩立决。”
他忽地转身，向着那小叫花微笑道：“你过来，本官有事请教。”
那小叫花踏步前来，遮天大雨淋去了满脸泥灰，露出悬胆似挺拔鼻梁，灵动双眸如寒星一样闪亮。他只是一名总角少年，但是他的气度似乎比很多大人还要沉稳。
小叫花微笑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何我知道有危险。”
禹选微弯了腰，颔首笑道：“不错，我确实想知道。”
“我如果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相信么？”小叫花露齿笑道。
“我当然相信。”禹选道。
“你相信？”小叫花似乎很诧异。
“我相信，我很少相信别人，但是我相信你。”禹选道。“现在你一定想问我，为何我会相信你。”
小叫花点点头，笑道：“不错，我确实想知道。”
“因为英国公阎荣轩大人曾与我一晤，提到过一个孩子，还曾为我亲笔画过这个孩子的画像。所以，我选择相信你。因为如果连你这样的孩子都不相信，我一定得了很严重的病，很严重的疑心病。”
小叫花忽然不笑了，瞪着眼睛认真道：“我不是小孩子，我早已不是小孩子。”
“不错，你不是小孩子，因为没有小孩子能做出你曾做过的事。很少有孩子像你一样勇敢。”禹选道。
“谢谢你。”小叫花认真说道。“我经常对危险有很奇怪的预感，这只是一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这么说，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这一定是一种很棒的感觉，我希望我也拥有这种感觉。”禹选也很认真地说道。
小叫花盯着禹选，孤独的眼神忽然变得有几分温暖。沉默半晌，他忽然拢了拢袖子，伸手从腰间百宝囊里掏出一个做工粗糙的陶瓶，郑重递给禹选，道：“我觉得你需要这个。”
“这是什么？”禹选伸手接过瓶子，问道。
“绝对能消杀白蚁的灵药。”小叫花笑得很神秘。
“哦！”禹选拉长了音调，随手拔出小指甲盖大小的红布瓶塞，他那淡然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惊异。
因为他嗅到极为浓郁的一种神奇气息，这气息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威压。这药剂，绝非寻常百姓家的灭蚁药那般简单。
小叫花不得不出声提醒道：“此药不能见风太久，因为药效很快会挥发。”
禹选点了点头，再次选择相信这小叫花的话，从瓶中倒出一小撮青翠粉末，屈指弹入那被木桩竹毡围出的堤腰孔洞之中。
神奇气息和凛冽威压如水波扩散，一群触须摇曳、啮齿错动的白蚁如遭雷击，忽然趴地僵死。
禹选满眼惊喜，却没发现小叫花的腰板悄然挺直了几分。小叫花嘴角悄然溢出一丝笑意，轻声嘀咕道：“想不到这不靠谱的小鸟居然没有骗我，想不到这法子居然有效。”
不可知的某处隐约传来脆生生的好听声音：“废话，小无咎，我可是独一无二的帝级神兽。赶紧提醒那家伙都倒下去。之前那点剂量还不够让那些小虫子死去，若在耽误片刻，等我神兽气息的威压消失，这些小虫子就又活过来了。”
小叫花于是叫道：“这点药剂剂量不够，尽数倒下去方才有效。”
禹选如言施为，倾倒陶瓶。青翠粉末纷纷扬扬飘落，坠地后陡然青光大放，似有千万斤之重，只压得那堤腰软泥无声下陷几分，十几只刚刚冒出头来的白蚁眨眼被碾为齑粉。
青翠粉末慢慢渗入泥土，须臾消失不见。泥土深处传来细碎如雨的隐隐震动，脚下大堤寸寸下陷。想是蚁群受制，蚁穴坍塌，中空大堤无从着力，随之塌陷。于是，本与大堤齐平的浩荡江水汩汩滔滔，沿堤面漫过，向这边的纵横阡陌漫灌而下。
禹选苦笑着喃喃道：“这下搞大了。”虎目四顾，却见所有百姓已尽数撤下大堤，冒雨向上游跋涉而去，身边已只剩治水官和十几名修元者亲卫。
营田郡守再无顾忌，喝道：“动手固堤。”暗黄色的土元气蓬勃而出，双掌如黄金铸就，猛然拍向江水横流的大堤，不停颤动寸寸塌陷的大堤顿时稳固如初。
治水官足尖轻点，踩着漫漶横流的浑浊江水，身化万千残影。堤边堆积如小山的滚木根根飞起，头尾相接，并排插入江水激荡的大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