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外桃源

    大姐头周米宝生气的时候，总会笑得很开心，而且越生气就笑得越开心。

    在周家诸多少年中，她就算不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也绝对不是年纪最大的一个。但只有她被称为大姐头，也只有她够资格被称为大姐头，因为她最能打。

    只不过，周米宝实在没有大姐头的样子。

    她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子，身子还没有完全长开，脸蛋粉嘟嘟的像瓷娃娃一样可爱，看起来似乎还有一点婴儿肥。但她已是十里八乡很有名望的人，也是十里八乡很有名的美人胚子，她还有个很可爱的名字：米宝。

    在任何活着的人记忆里，包括极为有限的文字记载，青港村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赛，周家从来没拿到过第一名，甚至连第二名也没拿到过。

    迄今为止，周家一直只能拿到第三名。周家上上下下似乎都已习惯了拿第三名。

    第三名的成绩，听起来似乎也还算不错。只不过这个第三名，大体上与最后一名是一个意思。

    所以，在周家看来，这个比赛也就是陪太子读书，走走过场而已，无需太过较真。当然，就算他们想较真，也没用。

    但是这一次，周米宝很想拿第一名。所以，当有人迟到的时候，她就很生气。

    周米宝双手叉着腰，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像颗熟透了的苹果，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像两轮小小的月牙。她的语气也温柔得像春天的风：“柳云波，请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找易无咎那小子。一炷香，不，半柱香时间，我如果没看到他，咱们下午演武场见。对了，柳云龙，也请你和你哥哥一起去找。”

    周米宝明明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却偏偏笑得就像一朵花，居然还礼貌地连用了两个“请”字。这实在让人浑身直冒寒气。

    一对面貌相似的浓眉大眼少年勉强陪着笑脸，齐声说道“好嘞”。他们赶紧扔下手中长长的船桨，从狭长得像一根筷子似的大红色龙舟上一跃而起，像兔子似的跳上了岸。

    恰好在这时，“砰砰砰砰”，无数颗大烟花冲天而起，在半空绽放着五颜六色的动人花火。

    柳云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嘻嘻笑道：“如果是晚上，这烟花一定会更加好看。”

    周米宝笑得比烟花还要灿烂，她甚至举起小手摇了摇，就像在说再见。她很客气地说道：“你们最好快一些，否则我会给你们好看。而且我的香，通常比其它香烧得要快一些。”

    她的手很白，很嫩，很好看，就像小猫的爪子一样又温暖，又柔软，又可爱。

    但是柳云波忽然打了个寒颤，因为他才四五岁的时候，就看见这只像小猫爪子一样温软可爱的白嫩小手，不止一次把又凶猛又饥饿的大老虎打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他四五岁的时候，这只小猫爪子的主人大概也就三岁多一点点。

    “快走吧，笨蛋，如果不想下午挨揍的话。”柳云波赶紧扯了扯柳云龙的袖子。

    每年要到初夏时节，乾元帝国东南边陲漫山遍野的冰雪才会在阳光下渐渐融化。林海雪原褪去皑皑白色后，连绵无尽的青绿山脉裸露，林木幽深，青翠接天，一直往东南隐入水云之间。

    冰雪融化，碧水横生，无数泉水、溪流潺潺湲湲从无尽森林汩汩流出，流到高山与平原的交接处一座形似猛虎的雄伟山峰，从高达千仞的峭壁尽头沿着不知道有多宽的虎口处，气势煊赫地倾泻而下，于是形成一道壮阔宏伟的大瀑布。

    瀑布飞珠溅玉，如天河倒挂倾入山底深潭，轰然作响，溅起千万丈弥天水雾。每当阳光普照的日子，茫茫水雾之上总是悬挂着一弯七色彩虹，如佛光普照笼罩着整个山头。

    以瀑布亿万年冲积而成的深潭为源头，一条大河缓缓向西北流淌，一路九曲十八弯，穿山过岗，漫浸一望无际的辽阔平原。

    这便是横贯乾元帝国的滔滔大江，名叫“九天碧落”。

    直到下游二十余里之外，波涛汹涌的九天碧落才渐渐平静，并在虎形山和凤凰山之间形成一个壅塞湖和一片小小的冲积平原。

    青港村数百户人家，世世代代在这冲积平原上绕湖而居。

    这里像极了世外桃源。但奇怪的是，在这个村子居住的，不是未满十八岁的小孩子，就是年满六十岁的老人家。

    这个村子，没有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和五十岁的本地人，连一个都没有。

    盛大而历史悠久的龙舟赛，每年都在波平如镜的壅塞湖中举行，每年都是一群少年参加比赛。因为老人们都老了，他们似乎更喜欢含饴弄孙，似乎不喜欢争强斗胜。

    比赛的彩头很诱人，居然是整整一年的青港村水路运输权，但是老人们似乎也不太放在眼里。

    青港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加上周边零散分布的山民和农户，足足有几千户人家。除了凤凰山上一条曲折崎岖的狭窄山路以外，只有沿九天碧落水路才能通往山外的世界。所以，每年的行旅、货物，来来去去的运输费，便是相当了不得的一笔收入，足够让一个上百人口的大户人家，衣食无忧吃上一辈子。

    比赛的门槛也很低，只要是青港村和周边的居民，都可以组团报名参加。

    但奇怪的是，无数年过去了，每年总是只有三条龙舟参赛。

    一条黑色的，一条青色的，一条红色的，分别代表着青港村三大家族。

    其实，如果不是另外两家非要赶鸭子上架，非要拉着周家来凑数垫底，这奖金诱人的比赛恐怕早已只剩下两条龙舟。因为就算是以争强好胜闻名的周家，对于板上钉钉没有胜算的比赛，他们也提不起太多兴致劳师动众参加。

    青色龙舟的龙头很小，龙眼睛却很大。姬家懒散潇洒的少年姬青枫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睫毛又浓又密又长，眯缝起来就成了两抹好看的黑色扇面。他口中衔着一颗草的根茎，似笑非笑地说道：“马上就要日上三竿了，等待果然一如既往的无趣。不过，居然有比我更喜欢迟到的家伙，想想就觉得很有趣。”他的指尖在龙舟的龙首上轻轻叩击。木质的龙眼立刻荡漾出一圈圈青色的光波纹，像活了一般。

    黑色总是又神秘又酷，阳光下黑色龙舟黑得发亮，看起来更神秘更酷。夏家酷帅酷帅的大眼睛少年夏沐灵一如既往的冷漠，他的声音一直冷得象冰：“确实很无趣。易无咎那家伙的蛮力再大，也不可能大过我们十八个人。所以，他来不来没什么要紧。”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水中轻轻划动。湖水奇异的丝丝缕缕攀升，如丝线一样轻轻缠绕着他的手指。

    周米宝笑得比刚才更加开心了，红红的嘴角翘起来，就像一颗小小的红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