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春日游6
再说一遍
张瑜还沉浸在“保护七娘”的心绪之中,听到兄长如此说,颇有些不明所以。他还真的乖乖重复了一遍:“阿兄,她怀了我的孩子。”
张瑾:"……"
张瑾盯着屋内躺着的人,如刃薄唇冷冷抿起,目光瞬间幽暗,沉淀着冷冽杀意。那少女的侧颜如此熟悉。
他没有看错。
是女帝。
女帝躺在这里,女帝就是阿奚想保护的人,阿奚不知道她的身份,否则他也不会可笑地说出这样的谎话。
这孩子本来从不撒谎的。
张瑾闭了闭眼。
“阿兄。”
张瑜见张瑾迟迟不动,连忙进来,挡在张瑾的面前,急切道:“你不要伤害她,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本来……"
这少年支吾了一下,他其实根本不擅长撒谎,睫毛颤了颤,清澈的眼瞳不自觉注视着角落,红着耳根,嗓音渐弱:“……我还没来得及娶她,这种事……毕竟对女子名节不好,我会对她负责的,阿兄你先不要说出去……"
张瑾没有说话。
他袖中的手不断地攥紧,手背上竟浮起了青筋,那张冷漠寡情的脸太过平静,以致于无人知道这一瞬间,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只是注视着张瑜,冷笑道:“是么。”
而张瑜,已经开始感到愧疚。
兄长对他这么好,他不该欺骗兄长,可兄长雷厉风行,只有这种话才可以救下七娘。
事后他会解释清楚的。可是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就在此时,那正在施针把脉的大夫听到张瑜的话,愣了下,下意识开口:“这位小郎君是不是搞错了,这女郎她没——"
“没有怀孕”四个字差点说出来,少年眉心一跳,想也不想就打断道:"她没事是吗!"
大夫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她……"
少年一边挡着自己的兄长,一边忍不住回头,悄悄瞪了那大夫一眼,那大夫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悻悻地闭上嘴。
张瑜不知道阿兄看出端倪没有,他忍不住又看向床榻上的少女。她的唇毫无血色,冷
汗打湿登发。
看起来很可怜。
他忍不住担忧地问:“她怎么样了”
大夫说:“我医术有限,只能勉强确定这是一种特殊之毒,下毒的人手法不一般呐……我现在试试给她放一放毒血,看会不会好一些。"
大夫说罢,继续施针。
夜风如鬼哭,沿着大开的门卷入内室,扑向大夫案前的烛火,将熄将灭。屋内昏暗,视线受阻。
张瑜顾不得兄长,连忙过去,双手小心护着灯烛,为大夫打光。
火光在少年的眼睛里,沉淀着融融暖色,他垂着密密的长睫,认真地看着昏迷的七娘,看到她因为施针蹙眉的时候,忍不住说:"小心点,她疼。"
大夫无奈地叹气:“……我自有分寸。”
不要紧张成这样,妨碍他施针。
张瑜也知道自己有点碍事,施针而已,他连刀伤剑伤都挨过,自然知道施针是微不足道的疼,但他听说京中的娘子都很娇弱,他怕七娘会疼。
他忍不住看着七娘,心绪难停。
她醒来该生气了吧。他居然撒了个那样的谎,对她的名节不好。
如果她生气,他便任她发泄,如果她愿意,他也可以娶她……他虽然不太懂夫妻间的许多事,但是他知道,他以后要娶的那个人,也一定会是他深深喜欢的。
他很喜欢七娘的。
他愿意娶她。
只要她肯答应。
而一侧。
张瑾静静地站在那儿。
玄黑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男人身形挺拔,却如同一尊瞬间没了生气的玉雕,双瞳冰冷,晦涩莫名。
看着自己的亲弟弟,如此小心地护着女帝。
他突然说:“阿奚,你若要和她在一起,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卷入到朝局之中”张瑜抬眼,望着自己的兄长,“我想过,我不愿意。”
张瑾攥紧指骨,正要说出她的身份,就听到这少年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啊。"
张瑾面色又寒了一寸,抿唇不言。
张瑜不敢注视自己的兄长,只是低声道:“阿兄,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违抗过你什么,
只有这一次,我求你别伤害她。"
是啊。
阿奚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违抗过自己兄长。
虽然他淘气,总爱不长记性地爬树翻墙,但只要是张瑾说过的话,他都会听。只有这一次。
可唯独这一次,最是不可以。
张瑾闭了闭目,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自己竭力压抑冷静的声音:“来人,把她带回府上,请府上的大夫诊治。"
张瑜一怔,眼睛亮起。
"多谢阿兄!"
张瑾转身出去。
男人漆黑的广袖被呼啸狂风吹起,转身刹那,那张脸冰冷得像是要杀人。周管家从来没有看见郎主如此可怕的神色。
他看到那被带回府上的女子,虚弱美貌,被小郎君紧紧护住,不由得暗自吃惊,刚想问郎主接下来的打算,触及那双冰冷骇人的眼睛,一时噤若寒蝉。
灯雾迷离,星月蟾光撒落飞檐,夜风摇晃着檐下风铃,叮铃铃催人心扉。
那一夜。张瑾伫立于书房,一动不动,任凭寒意漫上衣襟。
而小郎君的房里。
炭盆烧得满屋子温暖袭人,张瑜脱去外裳,挽着袖子,认真地照料着昏迷的姜青姝,给她喂药。
因为是第一次照顾人,他的动作很笨拙,也很小心。
然后他趴在桌面上,托腮望着沉睡中的少女,时不时歪头,看着她好看的睡颜,心里喜欢极了。
一切喧嚣无声远离,风吹不来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与血腥气,也没有人在意,远处的长宁公主府发生了什么。
阿奚从不关心时局。
这一夜,只有他守着她。
天边无声无息地泛白,窗外春杏灼灼绽放,鸟雀于枝头欢快啾鸣,伴随着第一缕天光静静洒入窗棂,姜青姝才终于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陌生。
她安静地躺着,睫毛颤动,再次闺上双眼。实时在眼前迅速展现——
【张瑜夜间将女帝带入医馆,被兄长张瑾亲自抓包,得知哄骗弟弟的人是女帝,张瑾怒不可遏。】
她眼皮一跳。
/>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紧张起来。
紧接着却是:【为了从兄长手中保全心上人,张瑜谎称对方怀了自己的孩子。】
姜青姝:"
啊
什么鬼
【尚书左仆射张瑾面对弟弟明显的谎言,深陷在是否揭开真相的痛苦纠结中,决定暂时忍住,徐徐图之,将女帝带入府中诊治。】
好家伙。
姜青姝惊呆了。
原来……还可以这样吗……张瑾那种人,居然能忍住不宰了她……所以,她现在是在张瑾家里
【张瑜将心上人带回府中之后,悉心照料了对方一夜。】
她悄悄睁开眼睛,偏头,目光穿过半透明的纱帘,看到趴在桌上支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少年。张瑜,
她再次闭目,迅速浏览了一下公主府的实时情况,确认局势还在自己掌控中之后,便复又睁眼。
她稍稍动了动身子,姑且判断四肢还算有力,便撑手缓慢地坐起身来,乌发沿着单薄肩头滑落,散了满背。
她揉了揉额角,心道,这进度,实在是太快了。
她属实是没想好怎么面对张瑾。
好在,张瑾没有告诉阿奚她的真实身份,阿奚不喜欢女帝,张瑾想必是很在乎他弟弟的感受,不忍心让他知道真相而难过。
如此,也算好办了。
姜青姝突然咳了咳,原本在打盹的少年蓦地惊醒,看到她醒了,眼睛便是一亮。
“七娘!你好些了吗!”
他几乎比她的反应都快,一下子就蹿了过来,险些吓了她一跳。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激动了,张瑜摸了摸脑袋,偏过头,耳根微微泛红。
姜青姝轻声说:"……我没事,谢谢阿奚。"
他睫毛如受惊的蝴蝶,飞快地抖了抖,抬眼露出那双清澈乌黑的眼珠子,触及她鲜活明丽的容颜,他一怔,也弯眸笑了起来,"没事就好。"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
张瑜其实想说,他才是该道歉,撒那样的谎,对女孩子家太不好了……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
跟她说“我昨晚告诉我兄长,你怀了我的孩子”
还是跟她说"为了让我兄长先不伤害你,你先配合我假装怀了我的孩子"这也太……奇怪了…
七娘会觉得他有毛病吧。
况且,昨夜大夫特意交代过,说七娘的毒中得颇深,深入五脏六腑,还需要好好调养,情绪也不能波动太过,否则也容易引发昏厥。
他现在说,怕吓着她。
万一把她又吓病了呢
张瑜真是纠结死了,他素来坦荡磊落,长这么大就没有做过亏心事,又骗了阿兄,还要瞒着七娘,还怕把七娘气得再也不理他了。
简直两头为难。
而姜青姝,也状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笑盈盈地望着张瑜。就在此时,有人疾步而来,在外面轻敲房门,"小郎君。"
是周管家。
张瑜立刻拉紧帘子,小声说了句“等我”,便起身推门出去,反手将门带上。
“什么事”他问。
周管家站在那儿,下意识瞧向小郎君身后紧闭的房门,心底暗暗道:小郎君还真是护着这个女子,也不知道此女到底是什么身份,惹得郎主如此震怒。
他此番也是带着目的而来。
他听说,那女子怀了小郎君的孩子,还身中剧毒,也不知为何,天色一亮,还没到上朝的时辰,郎主就吩咐他带着大夫过去,给小郎君诊脉一番。
而且郎主还强调,无论诊出什么结果来,都不可泄露出去,也不可告诉小郎君自己。
周管家当时听闻,简直一头雾水。
他不明白,小郎君武艺这么高强,能有什么事怎么还要连带着给小郎君也把一把脉呢还不能泄露很严重吗
难道小郎君也中毒了
应该不会吧
但郎主的命令,周管家不敢耽搁,他看了看身后的大夫,示意对方上前,压低声音道:“郎主吩咐,小郎君也把一把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