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噩夜（六）
“许一木！”张元清绝望的大喊。
这已经是他无数次看到自己的同伴在他眼前被火焰吞没了，而他却从来没有救下过任何一个人，渐渐的，这成了深入骨髓的恐惧，这成了他永远走不出的心魔。
而现如今，他是否还有当初的勇气，拿起剑冲进那烈焰里？
张元清跪在那里，茫然若失，周围火焰燃烧发出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可他已经听不见了，在他的世界里，这里安静如斯。
“可笑的人类，真是懦弱啊。”赤虬发出了类似人类笑声的哼哼声，仿佛在嘲讽这个跪在自己眼前的人类。
“就是因为你的懦弱，才会在梦中一次次看到你的战友被杀啊。”赤虬这句话仿佛说出了张元清的心声。
他咬紧牙关，用力握住了那柄青雀，无论再来多少次，他至少要再勇敢一次，这是人类的勇气啊。
张元清抬起头来，他的目光锐利，此刻已经与赤虬一般炽热。
刚刚的火势减弱了，火堆里突然滚出来了个圆圆的土球，在一人一龙还在疑惑的时候，土球突然开裂，伸出了一只人类的手！
“张元清，快！”
是许一木的声音，原来他在赤虬的火焰将自己吞噬之前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土层了，尽管这样高温还是透过土层炙烤着许一木，如果再烤一会儿，许一木也已经熟透了。
看着许一木伸出的手，张元清明白，他只要也伸手去触碰许一木，那他的印记就消除了，可是……
“对不起，请你等我一下。”张元清没有去触碰许一木，而是直接绕了过去，一直走到赤虬面前。
“张元清，你疯了？”许一木匆忙的从土球里爬出来，想要拉住了张元清。
但许一木却停住了，他看着张元清的背影，觉得他是要了结什么，才会这么坚毅。
张元清知道，他知道事到如今所有事情都有他的责任，从澈城之战到现在的乙羊城，他的勇气又在那短暂的闪耀过后被渐渐磨平，所以他才沉迷于那些虚假的美好，他才只能对枭惟命是从。现在城里越来越多悲剧再发生，都有自己的责任，这太沉重了，他必须要做些什么，他必须要从这心魔中走出去，他要……再勇敢一次！
张元清两次呼吸之后，缓缓举起青雀，姿势却如同雕像一般完美。
赤虬深吸一口气，正要喷出最炙热的火。
纤云·飞星！
他用这最朴素的一剑，迎接赤虬最燃烧灵魂的火莲！
这一次，他没有被火焰吞没，他斩开这吞噬天地的火焰，连同后面的巨龙一起切开，一剑屠龙。
除了许一木，这里的一切都是以张元清内心所映射出来的，所以赤虬可以无限强，张元清也可以无限强，当他不再恐惧的时候，这一剑就可以破碎心魔。
“走吧。”
张元清伸出左手。
“嗯。”
许一木点头，一把握住，在那刻幻境轰然坍塌，两人的意识同时回到了现实，火海消失了，周围变成了乙羊城的特色民居以及他们刚刚战斗留下的碎片。
张元清不仅解除了枭的幻术印记，也终于走出了那个困扰他几十年的心魔。
“谢谢。”张元清说道。
“这没什么。”许一木摆摆手。
“接下来我会趁枭不注意，将他一击毙命，不给他施展幻术的机会。”
“好，那就按计划行事，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枭的真身，请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并将枭斩杀。”许一木说着，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时间回到现在。
枭静静的躺在地上，漆黑的双眼直直的望向夜空，一动不动。
他死了，那个恶魔一样的男人停止呼吸以后，也就像个普通人一样躺在那里，脖子处的血流了一地，许一木看着他，却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就像之前计划好的一样，他们终于在不可能翻盘的情况下的绝境下反杀了枭，是赢了，但这代价，未免有些大……
在许一木的计划中，自己可以去死一万次，但裴文东和那一万民众都不应该死啊。
他沉重的对张元清说：“如果你再早来一会儿，就好了……”
这句话不像是在怪张元清，反倒像是无奈中的悔恨。
“对不起，这座楼里的守卫实在太多了，我也是刚刚才杀上来……”张元清低声说。
现在的折花楼里，已是尸山血海，张元清一人一剑，只身杀上了五十多米的折花楼楼顶，他确实已经尽力了。
此刻许一木和舒宁都解开了束缚他们的铁链，白门三虽然还没醒，但也从吊架上放了下来，枭已死，许一木却还是沉重的站在那里。
“舒宁，你说我们做的真的是对的吗？”许一木问。
舒宁看着他，也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我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救这些城里百姓的，但我们做到了吗，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啊，我们害死了……一万人啊。”
许一木说着，低头看向楼下，下面是地狱的光景，无数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无数呓语一样缠绕在许一木的脑海里，仿佛在责问许一木，在向他索命。那密密麻麻的尸体躺在那里，明明隔了那么远，许一木还是觉得他们狰狞的面目那么清晰。
“许一木……”舒宁想说什么，大概是觉得太过苍白，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张元清缓缓走向许一木，静默了一会儿，开口说：
“你不必太过自责，如果不是你们来做这些，那一万人也只有几年可活了，对于普通人来说，安神丹对身体的影响是很显著的，像那种已经对安神丹成瘾的人你本来也救不了。确实，你没能救下这一万人，但要是没有你们的出现，没有你们拼命的对抗鬼枭，整个乙羊城都会完蛋，你做的事情是对的，谁也没想到枭这个疯子会屠城，所以你不必自责，你无愧于你的调查官之名。”
许一木很久没有说话，他还是看着楼下，看着那一个个破碎的家庭，想起了隐龙国里的自己，那个五年前的少年仿佛也在下面，为失去家人而痛哭。
“所以，请不要让他们白死，按照鹬的计划，只要我们再去摧毁萤语楼的工坊，鬼枭就算彻底瓦解了，再次再也没有知道安神丹的配方，安神丹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张元清继续说。
“好。”许一木轻轻点头。
“等等，我有个问题，枭的尸体正在消失，这正常吗？”舒宁突然问道。
“怎么可能……”
许一木和张元清同时回头，看向刚刚躺在地上的枭，而神奇的是，枭的身体真的像是灰烬一般在随风慢慢消逝。
“糟了！这是枭的的幻术！”张元清大喊道。
“喊什么，已经太晚了不是吗？”
在折花楼楼顶的入口处，从黑暗中走出了一个男人，他无论衣着还是相貌，都与刚刚死去的枭一模一样。
“鸠，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承认我的实力很弱，除了幻术一无是处，但你低估我了警惕程度和脑子，在你从门口出现那一刻，我便已经想用幻术直接夺舍你了，可是我却突然失去了对你的控制，夺舍失败了，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不对劲儿，所以我立刻用另一种方式把你们全部拉进了幻术里面，你们所杀的不过是个幻影罢了。”枭云淡风轻的笑着，仿佛刚刚捉弄完他们，心情很好。
“该死，我和你拼了！”
张元清箭步冲出，一剑砍在枭的身体上，可枭的身体如同水流那般，一切就碎，可又在瞬间痊愈。
“已经失去理智了吗，鸠？”枭不屑的笑着，“你们已经在幻术里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赢我，放心，你们再也不会出来了。”
许一木看着眼前的枭，眼睛里第一次充满杀意，他是多么想把这个恶魔剥皮抽筋，可他就是做不到。
“许一木，这次你还会把我从幻境里拉出去吗？”舒宁看着许一木说。
“我……我会的。”
许一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舒宁为什么突然说句话，但他一定会从这该死的幻境里出去，毁了工坊，杀了枭，张元清说的对，他决不能让裴文东和那些人白死！
“好了，鸠，许一木，还有那位漂亮的姑娘，做个好梦吧。”枭优雅的笑着，打了个响指，转身退场，消失在了黑暗里。
许一木再睁开眼的时候，入眼的是一片阳光。
他从那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屋子里爬起来，但恍惚之间，却又有些陌生。
他侧过头去看，许辉生那个小兔崽子抢走了大部分被子，和他挤在一张床上，这个季节的早晨有些凉，所以许一木应该是被冻醒的。
“算了，让他睡吧，小东西，哼哼，等你醒了我再找你算账。”
许一木心里这样想着，轻手轻脚的下了床，他来到门前，打开了那扇门。
许峻扛着锄头，而肖玉冉正在收拾屋子，许一木突然的开门，让两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许一木，那种目光，是许一木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爸，妈……”许一木喊着，眼泪却突然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