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龙血（二）
那是枭第一次遇见张元清。
“你叫什么名字？”
“张元清。”
“你好像还是个四级悬赏犯啊，真是个疯狂的家伙。”枭的语气有几分赞赏。
“你可以报官，我不过是又逃回山里。”张元清的样子有几分慵懒，似乎并不在意。
“不不不，为什么要举报你，你刚刚也体会到我的幻术了，我能让你见到那些你再也见不到的人，所以来跟着我干吧，那些美好的梦将会是付给你的报酬，我们一起在这个乙羊城做出一番样子来。”枭狂热的笑了。
张元清回想起刚刚枭给他的那个美梦，那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做那样真实的梦，有一瞬间，他真的分不清现实与梦，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自己也变得犹豫起来。
“可以。”张元清说了这短短的两个字。
“好，那你以后就不要用张元清的这个名字了。”枭喜出望外，眼看要收下他第一个也是最得力的干将。
张元清没有说话，他耷拉着眼皮，似乎在等枭说下去，也或许是觉得无所谓。
“人族通用字是一种很美的文字，它们既方正，却又有撇捺那样圆滑的笔画；它们既源自象形，却又有规律可循。再加上我又比较喜欢能够在天上飞行的鸟，所以你就从带鸟字旁的通用字里面选一个当自己的名字吧。”枭侃侃而谈，期待张元清的回应。
张元清抬了抬眼皮，嘴里吐出一个字：
“鸠。”
自那天起，“鸠”这个名字陪了他十年。
“鸠，做的怎么样？”
张元清掏出铜鸽，那边是枭的声音。
“已解决。”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周围几十米的楼阁都成了碎石、木块、废铁，毫无章法的散落了一地，堆成一座座起伏不大的小山，有些灯笼没有彻底坏掉，在机关术的作用下，一闪一闪的，静静的趴在地上。
张元清手里握着青雀，鲜血顺着剑刃往地上落，脚边躺着的是许一木。
一道骇人的刀口横在许一木的胸前，终究是张元清破开了石与水，利刃直取许一木，鲜血四溅。
是许一木输了。
折花楼里，那个叫鸰的女孩正拖着一具巨大的身体，她抓着一只白皙修长的小腿，火红的长裙在地上拖行，鸰却神色黯淡，一步一顿，脸上沾染着不知谁的鲜血。
她拖着的人是衣萧帘，因为伤势已经失去意识了，折花楼里金碧辉煌，彩色的地毯交错铺织，灯火明如白昼。
“干的不错，小雨。”枭满意的点了点头，鸰却好像没听见一般，放下了衣萧帘转身就离去了，一句话没说。
枭也没有计较，只是再次拿出铜鸽，与另一边对话：“鹉，鸥，你们那边怎么样？”
“启禀会长大人，已活捉调查官两人。”
画面一转，舒宁和白门三都倒在地上，眼睛不甘的看向夜空，同时身体又因恐惧而颤抖。
尸横遍野，鬼枭的几百人倒在这场战斗里，虽然多数只是受伤，但却没有人来救治他们，毕竟他们只是鬼枭商行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已。
“好，把那两个调查官带过来，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家伙差点毁掉我两个工坊。”枭的语气阴冷。
“是。”鸥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甘，他本来想把白门三折磨至死，再把舒宁做成自己喜爱的玩具，现在枭要人，他的打算只能扑空。
至此，云梦绘之夜销毒计划，全盘皆输。
什么龙之子，什么改变世界，都是骗人的罢了，许一木想着，原来自己终究只是普通人而已，一个用完即弃的二阶调查官而已，在那些真正的大人物、那些掌权者眼里，他们都是小小的棋子，微不足道。
连国盟高层都没想除掉的鬼枭商行，自己又拿什么拯救这里，凭一腔热血吗？怎么可能，现在自己连自己的伙伴的命都保不住了，一腔热血有个屁用啊。
所谓拯救一座城，所谓成为国盟高层，所谓改变自己的故乡，所谓报仇……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原来自己这么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自己真的是一条龙就好了，如果自己不是这个没用的畸形产物，而龙蛋里孵出来的也是一条龙，那么许峻不会死，如果自己有龙的力量，那么鬼枭也可以连根拔掉，可是……自己只是个没什么特别的人族的无名小卒，自己能做的还是太有限了。
哪怕……哪怕有眼前这个人这么强也好，至少能救自己同伴的性命，而不是躺在这里等死。
“会长大人，虽然解决了这次袭击，但让那个小子跑了。”张元清补上了这么一句。
什么？
许一木呆住了，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明明就要死在他手里了，为什么要跟枭撒谎说自己跑了？
“让那小子逃了么，好吧，去给我把他抓回来。”枭明显有些生气，说完便关闭了铜鸽。
许一木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张元清开口说道：
“你身上为什么流有龙血？”
许一木这才想起来，原来他们一开始交手便是因为这个问题，他有些吃惊的看向张元清，此时张元清已经从那个可怕的状态变回来了，和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无异，最多就是身材好一些，要强壮一些。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许一木说。
“你知道吗，你很特别。龙血是一种毒，它会慢慢侵蚀你的身体，表面上是增强了你的身体，其实龙血里的兽性会剥夺你的理智，等龙血完全浸染你的那一天，你就不再是你，而是一个只会杀戮的行尸。”张元清缓缓说着，眼神变得难以言说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许一木有些诧异。
“因为，我就被龙血污染了。”张元清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迷离。
“所以你才会变成刚刚那样对吗？”许一木继续问，反正他现在也动不了，不如说话去了解一下这个鸠的意图，时间拖久了，自己的源也会重新补充回来。
“对，所以我说你很特别，龙血的污染让我对血腥味很敏感，我可以确定你身体里流着龙血，而且浓度近乎龙的本身，可这样的你，身体却没有受龙血一丝一毫的污染，完全就是人类的身体，所以你的伤口也不会快速愈合。”
许一木轻轻点头，这也算解释了他刚刚血液涌动为什么会带来大量的源。
“你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龙血污染者可以身体和精神不受龙血影响的，所以我第一次见你，嗅到你体内如此精纯的龙血味，以为你已经是被龙血完全支配的行尸了，所以就直接拔刀砍向你。”
张元清这么一说，感觉他好像也不是个穷凶极恶的坏蛋，许一木迷惑的看着这个男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还可以保持理智？”
“我受龙血污染的程度有限，平时还可以依靠意志力压制一下体内的兽性，但战斗起来就不行了，这次若不是我的身体也到了极限，可能就会控制不住的杀掉你。”张元清说着，眼睛里有些愧疚。
“你这近乎变态的身体强度和恢复力也是龙血带给你的吗？”
“没错，就是这该死的诅咒让我多活了七十年，我本该，死在澈城的那场大火里才对。”黑色的乱发遮住了张元清的眼睛，许一木猜测不到他此刻的心情。
“七十年？那你……”许一木瞪大了眼睛，张元清最多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龙血在增加身体素质的同时，也会延长寿命，我其实已经……九十八岁了。”这句话里，好像真的有一个百岁老人的沧桑。
一百年，对于人族来说真的是一段相当长的岁月了，妖族因为族系的不同寿命也各不相同，但平均起来却比人类长的多，虽然多数野灵的寿命很短，但真正的灵族寿命更是可以长达几百年乃至千年，就连巨人族也是人族寿命的两倍。
你儿时对青梅竹马说一句我爱你，一百年后也只有两堆灰；即使与人结仇，一百年后也几乎烟消云散了。对于这样短暂的人族来说，一百年意味着一辈子，甚至是两辈子，如果百年之后你依然年轻，那又要送走多少身边的人呢？
“你这七十年怎么过的？”
“前六十年在流浪，多数时间在深山里，偶尔会路过一些村子或者城镇，这十年一直在乙羊城。”张元清说的轻描淡写，但那段日子不会那么轻松。
“倒是你，为什么会有龙血呢？”张元清叹了口气，问向许一木。
许一木犹豫了很久，嘴张开又合，他从隐龙国出来之后，再也没对别人说过自己龙之子的身份，一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虽然谁也不会相信龙蛋里会孵出人族孩子，但终究还是保密的好。
另一方面，他其实从心里厌恶这个没由来的身份，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龙之子”，自己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也是因为这个所谓的“龙之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特殊之处，却又没有相应的能力，除了心底对自己身世的本能呼唤，再无其他。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龙蛋里孵出来的人族孩子，他们都说，我继承了青龙的血。”许一木还是说出来了，在一个龙血污染者面前说出自己的龙之子身份，听起来也没有那么糟，说不定他还可以解决一直困扰自己的那些问题。
“虽然匪夷所思，但确实也不存在别的可能，或许你同时具有龙和人的血统，你是特殊的，也许你真的可以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张元清语重心长的说。
许一木只是轻声笑笑，他问：“龙血污染者很稀有吧，你又是怎么被龙血污染的呢？”
张元清却沉默了片刻，他长叹一口气：
“这要从七十年前的澈城战役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