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云梦绘（六）
“鹬，你来了。”
枭哼哼的笑着，机械般的转头，看着裴文东说。
“会长大人，您找我何事？”裴文东恭敬的问，言语里没有一丝慌乱，心如止水。
“鹬啊，你跟我几年了？”枭缓缓问着。
“五年了。”
“真快啊，已经五年了，”枭叹息着说，“我一直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嗯，不一样。”
此刻他们正在折花楼五层，楼下人海已僵，人们痴痴的看着天空，双目无神，深陷于枭所制造的幻境之中，当人们密密麻麻的像行尸一样站在面前时，像虫子一样麻木时，裴文东清楚的明白了幻术为什么会被列为世界三大禁术之一。
绛蓝色的鲸鱼游于夜空，粉紫色的蝴蝶流连于乙羊城大大小小的楼阁，楼台上承接银霜，鸱尾托起天幕，人如海潮，安静却荒凉。
“哪里不一样？”裴文东问。
“至少，你不是那种为了钱可以背叛我的人，如果有什么让你背叛了我，那也一定不是钱那种庸俗的东西。”枭说着，话音里倒是没有怒意。
但裴文东还是觉得这话不对，枭已经怀疑自己了，这点毋庸置疑。
“小人不懂。”
“哼，你今年多少岁了？”枭没有管他，而是继续问。
“三十一。”裴文东低声说。
“对于我们这行来说，也不年轻了，你有没有想过隐退，花钱买个身份，脱去你三级悬赏犯的罪名，找个别的地方过日子？”
“没有，我还想为会长大人多做一些事。”
“说实话。”枭语气里的温度低了一些。
“想过。”裴文东只能这么说。
“我本来也这么想的，等再过两年就让你们这些跟着我的老人隐退，给你们一笔钱让你们安度余生，可惜，你背叛了我。”枭轻轻叹息。
气氛瞬间凝结起来，裴文东没想到枭这么快就挑明了，两人陷入了最后的寂静。
“为什么背叛我？”枭问着，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
“我没有背叛您，会长大人。”裴文东依旧坚定。
“一开始让你去抓那两个调查官，你没抓住也就算了，还让他们救走了人，去了泷遥村，又毁了工坊，你不觉得太巧了吗？”枭冷笑着，气氛与刚刚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但这不能说明我有问题，其他人也有机会泄密，您怎么不说是鹉勾结调查官，毕竟地下工坊可不好突破吧？”
裴文东不能就这样承认，他还需要时间，他还没有成功，他也想……活下去啊。
“单凭这个我确实不能确定，但这次的云梦绘事变，我可有确切的证据了。”枭奸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铜鸽”，但比一般的铜鸽更小，还有一面扁平。
“我托机关术大师给我做了这个，可以记录周围六米内的声音，你曾经救过一个叫李峰的人吧，还让他在你手底下做事，也多亏了你的善良，那家伙已经安神丹成瘾了，我毫不费力的就控制了他，在聚合庄青玉厅的桌子底下安置了这个东西，这个东西的源波动很微弱，即使是你也察觉不到，所以你和那几个调查官的对话就这样完整的录下来了，怎么样，你还有要说的吗？”
枭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房间里就传出了动静，一声声咔嚓的巨响过后，数十数百名黑衣人将裴文东无死角的围住，他们怀里皆抬着一把弩，上面是被“亡”水所浸染的箭矢，点点寒芒皆顶在裴文东的身上，似乎只要他动就会万箭齐发。
裴文东了解枭的秉性，只要他敢把裴文东叫来，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是不会给裴文东反扑机会的。
就在那一刻，裴文东笑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明明计划还差一点，明明安神丹还在到处害人，明明老徐的仇还没报……他还想起了小东，那个喜欢打架的坏小子，还有云媚，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应该悲伤才对，可他还是笑了出来。
“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背叛我？”枭彻底暴怒了，大声的质问裴文东，那声音像破碎声一样刺耳。
“枭，你早晚会下地狱的，被千刀万剐，火烧油烹。”裴文东的语气淡淡的，但却格外清晰，仿佛这不是一句话，而是诅咒，是预言，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把他抓起来，我说过，如果有人背叛我，我一定不会让他轻轻松松就死掉。”枭的怒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
黑压压的鬼枭成员将裴文东吞没，仿佛阴云吞噬了天边最后一道雷光。
许一木已至萤语楼下，张元清终于是从楼台上跳下来，随之而来的一刀划开了地面，留下深几米的剑痕。
“这一次我不会再输了。”许一木看着张元清，浑身的源在涌动。
许一木想起了自己组员，还有生活在这里的那些人，愤怒油然而生，他还记得对自己说过的话，“要想改变自己的故乡，就先从拯救一座城开始吧。”
如果连眼下的这个人都赢不了，那么这五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这样的自己还不如死在五年前的那天。
许一木用御水术起手，高压的水刃向前刺去，张元清剑锋旋转，所有的水刃都被砍碎，变成星星点点的水花。
御水·戟！
水珠重新凝结，将张元清围在里面，高压的水刃从四面八方而来，张元清无处可躲，被一齐刺穿。
不会这么简单，许一木立刻察觉到那不过是个虚影，真正的张元清已经凭借他高速的移动从水牢中出来了，许一木连忙移动视线，寻找张元清的位置。
太快了，看不清……
不过眨眼的时滞，青色的锋刃出现在许一木眼前，御山术凝成墙，正面抵御这一剑，但石墙却脆弱不堪，直接被张元清贯穿，剑刃擦着许一木的肩膀而过，鲜血从衣服中渗出。
还是太快了……眼睛始终捕捉不到，如果这样下去还会是一样的结局。
许一木快速向后退去，想与张元清拉开距离，看清他的动作。
张元清再次消失在原地，巨大的风压袭来，这次许一木没有选择去看，而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要想跟上这种速度，只凭眼睛是肯定不行的……用源去感受，要用源去感受他的动作！
青色的剑光闪过，许一木向后仰去，完美的躲过了这一剑。
在这一刻，许一木放弃了眼睛，用全部的精力去放在源的感受上，万物有源，除了张元清的招式，他还模糊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周围的一切被铺开在自己的脑海里，顾鑫先生曾说过，这叫做“源感”，需要在生死之间才能领悟的“源感”。
“你能跟上我的速度了。”张元清收回剑，淡淡的说。
许一木起身，坚毅的看着张元清，似乎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招，然后寻找对方的破绽。
青色的剑光如云影，张元清在沉寂片刻之后抽刃而斩，两道青影飞到许一木身前。
是那招，破云·苍狼！
许一木再次轻阖双目，侧闪躲过了张元清的剑气，顺接滑步，直接来到张元清面前，水流在张元清脚下波动，许一木猛地睁眼，白色的光反射而出。
御水·牢。
水浪如卷，翻涌着围到空中，张元清被暂时困在里面，他没有着急斩开，而是在等许一木的下一击。
御山·陨天！
一颗小山般的巨石凝结在张元清上方，这次只有这一颗巨石，如末日般坠下，呼啸的空气引发轰鸣，张元清抬头看去，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解脱感。
巨石坠地，地面上掀起一阵狂风，无数的碎石飞舞，余波向四周扩散，震碎了萤语楼上的琉璃瓦和琉璃窗，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与巨大的冲击一起归于寂静。
结束了吗……
许一木短暂脱力，他今晚再也用不出这一招了，他腹部的旧伤在隐隐作痛，蛇毒刚排出还没有恢复，刚刚又释放拼尽全力的一击，许一木已经到极限了。
再打出一招就好，再打出一招毁掉眼前的工坊就好……
许一木的双腿不听使唤，兀然跪倒了地上，他知道衣萧帘在独自引战半个鬼枭，他知道舒宁和白门三在拼命为自己阻挡两禽，他知道裴文东也同样深陷险境，怎么能倒在这里啊！
萤语楼的灯火在许一木眼前模糊着，他重新握紧拳头，咬碎了牙也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要赢了，这次真的要赢了，只要再放一次御山·石龙，打碎晚萤楼一层的柱子，整座楼就会塌下来，工坊也会随之覆灭。
乙羊城会迎来黎明！
许一木低吼着，力量再次从指尖凝聚，他抬起右手，力量蔓延了他整个右臂，土石凝聚，石龙将出！
青色的剑影自地狱而来，剑气末端渐变成赤红，这一剑斩在许一木后背上，鲜血喷射而出。
什么……
许一木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去，那个男人如同地狱的死神，立于自己身后，许一木的眼底尽是绝望。
散乱的黑发下有一双赤红的眼睛，眼底犹如岩浆流动，漆黑的长袍已被撕碎，露出了那男人经过无数次锤炼的肌肉，白色的蒸汽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喷出，而他全身上下的血管都鼓胀出来，蛛网一般排布，那血管皆是耀眼的金红色，仿佛里面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火焰。
张元清此刻的姿态，就是从地狱归来，碾碎人间一切希望的杀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