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良心与身份

    会议解散，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了宿舍，走廊里很快只剩下几个人。

    蒋晴空坐在原地没有动，他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一根红色绳子，将其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面前一道阴影覆下。

    “你是不是认识我？”

    贺千禧在他身边坐下，偏头问他。

    “对啊。”蒋晴空毫不掩饰，他低头看着手指上的红绳，说道，“很早就认识了。”

    “什么时候？有多早？”

    “初二。那时候我爸身体不好进了医院，做手术要很多钱，但我爸的工资迟迟不发，我妈工资又不够，我家也没什么积蓄，在医院治疗都费劲更不用说手术了。然后你背个书包就出现了，一书包现金，都用红绳捆着，整整八万块钱，把我爸妈都吓了一跳。他们肯定是不要的，但你说了几句话后把书包里的钱全部倒出来就走了。我当时放学回来，站在门口，你从我身边出去，我叫住了你，本来想跟你说声谢谢，但你走得太快，我那一声‘谢谢’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

    “我现在想问问你，贺千禧，那个时候，你说的话是什么呢？”

    蒋晴空终于抬头，看着贺千禧，神情认真，眼神诚恳。

    那个时候他每天放学都会去医院，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浓，久而久之，他的身上也沾上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但背着书包的女孩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整个人干干净净的，从他身边走过去，对他的道谢置若罔闻，他只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和她的校服上别着的名字胸牌——贺千禧——蒋晴空记这个名字记了很多年。

    贺千禧尘封的记忆逐渐苏醒，她看着蒋晴空，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眼睛可以亮到这种程度，让她都有些不敢逼视，她承受不住他眼里纯粹的真挚。

    她说道：“可能你听了就不会再想感谢我了。”

    “因为你就是拖欠我爸工资的老板的女儿对吗？”

    “你知道？”贺千禧有些惊讶，既然知道为何……

    “我知道。”蒋晴空轻轻地笑了一声，似乎为自己猜对了而感到得意。

    他继续说道：“你是他的女儿，但那又怎么样？你跟他完全不一样。你向着我们，我们这些工人。我爸跟我说过，你经常会给厂里的其他被你爸拖欠工资的工人补贴，工人都说老板的女儿面冷心热，跟他一点都不一样，他们都很感谢你。”

    “这本来就是工人的工资，是他们应得的。”贺千禧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的伟大或者值得感谢，“我爸拖欠他们的工资，而我把他们的工资当作零花钱使用，我应该还给他们。”

    “你是这么想的吗？”蒋晴空又确定一遍，“贺千禧，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贺千禧点头，“我把工资还给你们，两清了，我不必因为使用别人的钱而感到愧疚，你们也不用因为拿回自己的东西而感谢我。”

    蒋晴空定定地看着贺千禧，眼睛一下不眨，似乎要看透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贺千禧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撇过头去。

    “贺千禧，需要发工资的人是你爸爸，不是你，你没有这个义务，也没有人要求你去做这样的事。”蒋晴空说道，“但你还是去做了，并且自己承担了后果，这是你的良心。工人会因为拿到钱而高兴，但不会感激，他们感激的是你的良心，是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和行为。你是老板的女儿没错，但良心与身份无关。”

    蒋晴空把手指上的红绳解下来，递到贺千禧面前，“所以我要感谢你，不仅仅因为你送来的钱解了我们家的燃眉之急，更因为你遵循了自己的良心。”

    贺千禧却没有接那根红绳，她甚至没有回头正视蒋晴空。

    他的话太有力量，也太陌生，她听着像套上了一件不符合她的尺寸的衣服。

    所以她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了，背脊挺直跟平时没有区别。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件不合身的衣服让她有多慌张。

    蒋晴空将红绳重新缠回指尖，他猜不到贺千禧在想什么，但他能看出来——贺千禧不习惯正视自己或者说她对自己的认知裹挟了太多的偏见。

    这偏见来源于什么？他想一一弄明白。

    来日方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