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群居诉心事
“终于——”
陈思齐一马当先推开415的宿舍门，宿舍里的陈设和他们今早出门时别无二致，一颗心顿时有了归处。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宿舍，门一关上，浑身绷着的神经得以放松下来。
一个四人宿舍一下子接纳将近二十个人显得十分逼仄，男生们不讲究，直接席地而坐，女生们则坐在椅子上、桌上，也有几个人一直站着。
大家安静了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地跳跃着，并不惹人厌烦，反而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安抚人心的信号，它在提醒着同学们——暂时安全了！
罗非手脚灵活地爬上自己的床，也不管身上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直接就往被子上倒，棉被的柔软接触到肌肤时，他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喟叹，只是略一抬头，看到对面床铺上的印花棉被，却忽然顿住了。
教室里的一幕幕重新在他的大脑里上映，不停地眨眼仍然不能消除眼睛的酸涩，他坐在床沿，说道：“刘嘉鑫没回来。”
轻飘飘的几个字像是深水炸弹投入湖底，所有避而不谈、刻意麻痹的记忆突然无所遁形，明晃晃地一齐涌了出来，浮上水面。
先是连呼吸声都压抑住的、窒息般的沉默，再是控制不住的、低低的抽泣，从一个人到两个人再到三个人……哭泣声越来越大，这半天下来的担惊受怕和疲惫不堪都要随着眼泪和哭喊发泄出来。
崔向阳站在阳台里，作为班长想挤出几句话来安慰同学们，但最终转过身去，面对着墙壁，像一只被雨淋湿的灰蘑菇。
贺千禧靠在门板上，表情冷淡地看着身边哭得一抽一抽、眼泪和鼻涕都糊在一起了的袁媛，她从桌上抽了几张纸给她。
袁媛接过，没看有几张直接一把全往脸上按，边抽噎边低声道：“千禧，晓君没了，她当时就在我下面……”
她抬起头，眼睛、鼻子、耳朵和脸颊都是红的，“离我那么近，我却没抓到她……我当时愣住了，我太害怕了！如果我没愣的话我肯定能抓住她的，那样也许她不会死！”
袁媛越说越激动，贺千禧又抽了几张纸给她，等她情绪慢慢稳定下来，才说道：“在现在这种环境下，早死是解脱，王晓君解脱了。”
“死是解脱……”袁媛喃喃重复了一遍，却拼命摇头，“不行！我还没见到我爸妈我不能死！我还有弟弟，我弟弟那么小没有我肯定很害怕！”
贺千禧没有说话，她的沉默让袁媛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悲哀。
“千禧，你说我爸妈还有我弟弟他们还好吗？”
“我不清楚。”贺千禧摇摇头。
袁媛又低下头，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小一团。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问道：“千禧，你怎么那么冷静啊？出事以来你就很冷静，而且好厉害，你不担心你家里人吗？”
她没有看贺千禧，似乎看了就没有发问的勇气。
贺千禧想了一下她的家人，那个唯一的家人，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估计是准备着携款跑路吧，也可能已经在路上了。他最宝贵的是他那点资产，完全不会记得她这个女儿。
她说道：“不担心。”
“为什么啊？”袁媛很疑惑，“因为……早死是解脱？”
“对啊。”贺千禧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末日之下，她的求生欲可能是所有人中最低的，这世界于她而言没有可挂念的，她只想回到家，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一瓶安眠药下肚，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死去。
都是死，但她不想被丧尸咬死，更不想被咬后感染变成丧尸去咬别人。
我这短暂的一生不说行善积德，至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应该舒服地死去，这是我的权利。
“你是在笑吗？”
袁媛看着贺千禧舒展开的面容，迟疑地问。
同桌一年多，她只见贺千禧笑过一次。
那还是在高二的时候，她俩从食堂吃晚饭回来的路上，在墙角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只灰白色脏兮兮的小猫。
小猫看着没人养，但不怕人，她的手刚伸出去猫头就自动地凑了上来。
贺千禧沉默地看着她撸猫看了挺长时间，才试探地把手放在了小猫的背上。
掌心碰触到柔软的猫毛的那一刻，小猫舒服地叫了一声，她注意到贺千禧嘴唇轻抿，弧度很小，但从眼睛可以看出她是在笑。
于是她建议，“贺千禧，要不你养了它吧？”
贺千禧一愣，嘴角的弧度慢慢消失，“我养不了。”
袁媛有些失望，可惜道：“我也养不了，我妈妈对动物的毛发过敏。”
此后连着好几天，她们俩吃完饭路过这里时都会来撸猫，把从超市里买的鸡胸肉喂给它吃。
每次和小猫相处的时候，袁媛能明显地感觉到贺千禧的情绪比在教室里要明朗得多。但世事无常，一个星期后，她们再来这里时，小猫不见了，任凭她们怎么呼喊都不见踪影，二人只能回去。
当时贺千禧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回去后，她两个星期没说过一句话。
眼下贺千禧的神情在袁媛看来跟当初撸猫时差不多，却又有些不同，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对于袁媛的疑问，贺千禧没有掩饰，说道：“我心情还不错。”
“因为末日的出现？”袁媛不敢想象。
“不，是因为我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不知什么时候，宿舍里安静了下来，大家也许是哭累了，没有人再发出声音。在这种悲哀的寂静里，袁媛看不清贺千禧藏在阴影里的表情，但她大概能猜到，贺千禧不会有什么情绪，就像过去的所有日子一样。
很多时候，她觉得贺千禧是一个机器人，无悲无喜。
已然是傍晚时分，从阳台的窗户望出去，一片昏暗，楼下的阴影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光，像是萤火在夜色中浮动，远不如这座城市平时的流光溢彩。
崔向阳拉上窗帘，打开灯，光一下子填满了整个房间，不少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刺了双眼，举起手眯着眼看向崔向阳，眼睛里的茫然还未褪去。
“这是我十七年的人生中最刺激的一天。”
李择诗坐在椅子上，背靠着桌子，脸上的疲倦感很重，眼睛却还是亮亮的，像水晶灯下高浓度的葡萄酒。
没有人搭腔，她继续说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还是没人接话，孙喆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虽然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东西，但还是把话头拿了过来，“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李择诗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今晚不用上晚自习了，也不用写数学作业了。”
“那坏消息呢？”这回是陈思齐问的。
李择诗垮下脸，“也许以后还得上。”
“我倒是希望这样的时候快点来。”何秧神情恹恹，“经历了这些事虽然才不到一天，但我真的很想很想恢复原来的生活，最讨厌的晚自习和数学作业也变得令人怀念。”
“我不太怀念……”李择诗拖着下巴，手指在脸上弹来弹去，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