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蒙生
我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忘记了很多事,忘记了很多人。但有一个人,他的相貌身形,却在我眼前一天一天的更加清晰起来。他叫蒙生。
1919年,他出生在蒙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父亲是一个铁匠,自小就没了娘。七八岁起,就光着脚随父走街串巷干着打铁的营生,父亲总是很严厉,蒙生下面还有两个小弟和一个小妹,一家人日子过的很苦。
1938年,小鬼子们正在蒙山一带疯狂扫荡。此时的日军的确就是鬼,甚至称其为恶魔都“实至名归”,惨绝人寰的事他们做尽了。
那是初夏的一个晌午,一对父子正来到我们村子里的羊场上,爷俩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刚刚烧红的铁板,周围站满了前来打补农具的庄稼人和围观的老少。
再看这爷俩个个汗流浃背,大汉一手稳稳的用火钳夹紧铁胚,眉心紧闭的观察着锻打的程度,手腕不时转换着角度,用单手锤有规律的敲击着;另一个少年则抡起大锤,适时准确地砸向大汉切换的位置,虽然看起来力道有稍许欠缺,但出手利落稳健,每个动作都很到位,一看也是老伙计了。整个过程,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但配合默契,仿佛眼神里只有那块烧红的铁,肌肉带动着的皮肤也是铁色的。当时,人群中的我心里暗想,他们的心也像块铁打的秤砣一样坚硬吧。
“滋啦滋啦!”淬火喽!很快一件铁锹头落地了,人们都赶紧挪开脚,低头看去,不少大拇脚趾头露在破旧的布鞋外,但那个年月是没有人嫌弃的,因为光脚的多的是,大家顶多调侃两句。
“生子,打磨利落。”
“嗯!”
“行了,给。”
“几个钱?”
“算上你拿来的铁石,再添三个子吧。”
就这样,一件活算是干完了,少年做在小板凳上擦着汗,大汉将脚蹬在破排车上,点上了袋旱烟,呲牙笑脸的和周围的人扯着闲篇,还不忘穿插吆喝着:“打铁喽!有换锄头、耙子、铁锨、镰刀么?”接下来,往往是爷俩有活就接着干,没活就收拾排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妮子,你在这守着,我回去给猪添把草!”耳边传来娘的声音。
“哦,知道了。”
“铁锨补好了就拿回去,我给过钱了,他要是再要和他说。”
“哦,知道了”
那个年月,因为家家都很穷,所以一文钱的开销,大人们都是千叮咛万嘱咐。
眼瞅着娘转身回去,我只好继续守在铁匠摊前。
“你家猪都多少斤了?”一直闷不做声的少年,竟然开口问我。
“听爹说得有个二百斤了吧。”
“可是不小,俺家以前也有一口猪,喂了几年还不到200斤呢!”
我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反问他
“你多大了?”
“19,你呢?”
“过了八月十五就15了”
“你是八月十五生人啊,真吉利!”他稍微停了一下手中的活打量了我一眼,又赶紧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哎吆,婷子是给自己找婆家了嘛!”旁边的三婶不知道在哪里插了一句,引得众人笑成一片,霎时,我羞的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大婶,我就是闲聊,你看把人家小姑娘说的都不好意思了。”少年连忙想着帮我解围,殊不知越帮越忙。
“小伙子,你要是看上了我家婷儿,大婶给你保媒!”又是一阵笑声。
“蒙生,把铁上炉。”大汉朝这边喊了一句,接着自嘲道:“俺家蒙生要有福气娶人家,那才好咧,可惜俺家就是打铁的,穷的很呢,哪家姑娘家家愿意嫁呀?”
我才知道这个少年叫蒙生。
接下来一声晴天霹雳,将我和他的人生联系到了一起。
咚!咚!咚!挂在村头老槐树上的那口破钟发出的紧促而有力的撞击声,大家知道准又是汉奸队进村了,可万没想到的事,这一次后面还有一队飞扬跋扈的鬼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