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场暴雨过后,暮色降至,火云如烧。
安绥大学的某教室内。
概率论下课的课间向来吵闹,老师的讲桌密密麻麻地围了一圈人,把狭窄的过道堵得水泄不通。
树影随着日落倾倒,暖黄的柔光铺了一地,又蔓延到座位上零散学生的脸上。
不知道是谁先刷到了b站的一个视频剪辑,一声“我了个擦”聚集了一圈人。
有人揶揄:“看着黑丝还是白丝了?”
“滚边儿去,这他妈是光耀。”
“光耀?新赛季还有两个月呢,这时候有什么可看的?”
“喏——sleepy。”
圈子中心那人大方让出屏幕,做了个人型支架。
又把进度条调到了00:00。
光耀,一个小孩疯爹妈愁的即时对战防塔游戏。游戏里有50多个英雄,每个英雄技能不同,玩家进入游戏后可以自行挑选进行多人作战,谁先打爆对方水晶谁就算赢。
模式有1v1、3v3、5v5,最经典的还是5v5,各种职业尽其所长。
视频中的sleepy就玩得这个,用的是一个比较冷门的刺客英雄。
可以算得上全程高能。
把弹幕关了才能看清游戏里人物的操作,其中有几个是第三视角,sleepy反蹲敌方c位两拨,一套技能行云流水,特别丝滑。
还有几个极限偷家,逆风翻盘。
音乐踩点,看得人热血沸腾。
这个小圈子很快就聚集了更多人,时不时就响起一片鬼叫。几个男生趁乱出面压制,示意了一下窗台旁的角落。
那里有个补觉的女生。
她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褐色卷发松软地落在肩上。细长的手指插在发丝中,袖口折了两道,露出来了半截手腕。
估计是刚才兢兢业业地被催眠半节课,课间铃一响就原地阵亡。
男生们的声音顿时轻了许多。
有新手上网查了一下sleepy的词条,意思大概就是——
很牛逼的光耀玩家,昔日的国服第一女打野。
没等他反映过来这个“昔日”的言外之意,视频就到了尾声。音乐在一阵轰炸后戛然而止。
屏幕上弹出来一个微博截屏。
字体很小,说得也很少,点赞量却特别多。
一圈脑袋迅速聚集,把光都遮了,这才看清这条微博的内容。
sleepy睡不醒:
[就,突然很想学个习。]
日期为一年以前。
视频骤地变成黑白色,一个超大的问号乍然出现。
然后是各种疑惑表情包,满屏疯狂飘过up的内心狂吼“这踏马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会有这么想不开的人啊啊啊啊啊”……最后以一个人跪着哭的表情收尾。
视频结束,几个人面面相觑。
?
这是个什么操作??
为什么没理解这个up想表达什么???
举手机的那个翻了个大白眼:“我操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有什么奇怪的!sleepy退网了学习不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儿吗!”
几个知情的跟着附和。
“是啊是啊,高考前的事儿了。”
“陈年旧瓜。”
“爷青结。”
……
听过中途弃学搞电竞的,从来没听过中途退网搞学习的。几个男生脸拧成一团,无法理解:“怎么还有这种傻……”
话没说完,就被铃声打断。
不打扰上课秩序,男生们摇摇头,意犹未尽的散开。
老师也回到教室,喝了口水,继续照着ppt读。
同为靠窗的施楠楠听了两分钟,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回头,推了后桌女生一把,低声道:“江困,上课了别睡了。”
把头又迅速转了回去,隔一段时间就把手向后扒拉两下,这才把人叫醒。
江困“嗯”沉闷地应了声。
手指蜷曲着从发间滑落,最后撑在桌板上,艰难的抬起头。而后才缓缓睁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映了窗外云霞。
眉宇间除了困意就是不耐。
“你昨晚是偷东西去了吗?”施楠楠举着课本把嘴遮上,忍不住问。
“失眠。”江困不愿意多说,把被压出印子的课本抻平,又拎起一只中性笔在指尖打转两个来回,在上面划了两笔。
她又把一旁的眼镜带上,盯紧老师的课件。玻璃镜片把整个人笼上了层冷意。
施楠楠“哦”了一声。可能是老师讲得毫无吸引力,半晌她又向后靠过来,说道:“我看咱们院的男生都挺向着你的。”
江困对此毫无兴趣,平静地关心道:“你瞎了?”
施楠楠回头瞥了她一眼,“我说的是真的,刚才课间他们在那看游戏剪辑,本来都激动的喊出来了,结果邵哥瞅了眼你,几个人,瞬间,鸦雀无声。”
邵哥就是刚才趁乱发现她在睡觉的那个男生,是他们班长。
江困把眼镜一推,点了点头,说:“那你想象力还挺丰富的。”
“?”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放了我的视频。”
施楠楠:“……”
不现实吧??
隔了几秒,施楠楠终于出口吐槽:“人家上大学该放飞自我的放飞自我,该找对象的都找了七八个了,你怎么一天天的只知道学习?就不能——嘶。”
跟语音被中途掐断一样。
江困似乎还没被骂痛快,掀起眼皮,“怎么了?”
“这老师什么时候讲到下一章的?”
“……”
如果说高中老师讲课是一步一脚印,那大学老师就是起飞式教学,平均下来,每隔五分钟就会有一名大学生怀疑人生。
“我靠不唠了!”施楠楠泪汪汪的,“我一想到我将要用我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学习我此时溜号的十分钟,我就想哭……”
说完,她就蹭回前面开始啃教材知识。
江困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转了三圈笔。
而后没忍住低头轻嗤了一声。
-
下课铃响。
老师收拾东西甩手走人,比要冲食堂抢饭的学生都要着急。边上经过的几个人把空瓶子当球扔,朝着垃圾桶做了个投篮动作。
江困收拾得慢吞吞,施楠楠在旁边等了半天才见她提起书包。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就在校门口分别。
“你在外面住要注意安全啊!”施楠楠嘱咐道。
一辆车碾着水坑从旁边经过,江困侧身避了一下,才笑着回应,“放心吧。”
太阳落山,整条街都拥堵起来。挨家挨户的灯火逐一亮起,大街上车鸣声轰杂。
江困去附近小吃街简单地吃了一口,才走向公交站。
她把口罩戴上,包里的手机响起。
来电人江和耘。
周围太过吵闹,江困把耳机塞上。江和耘先出了声:“姑娘啊,忙呢?”
江困打了个哈欠儿,翁里翁气的:“在走路。”
“最近过得还好吧?”
江困眼皮动了动,不想废话:“什么事。”
“什么事……爸爸关心你都来不及,还什么事,多见外。”江和耘语速加快,解释得有点慌乱。
江困又重复一遍:“什么事。”
“……”
隔了一会儿,江和耘才说:“就是,你发动发动你同学关系,给你弟弟在他们小学公众号里投个票?”
江困:“……”
她沉默几秒:“我知道了。”
“好好好。”江和耘无奈地笑了笑,见好就收,迅速转移话题,“最近还打游戏啥的么?”
江困把手缩到袖子里,刚想说话就被路旁灌木丛里乍飞的麻雀吓了一跳。
她只好再组织一遍语言:“不打了,没什么兴趣。”
“你是玩不明白吧?”
江困想了下:“也对。”
江和耘笑起来声音憨厚,“不都是男孩子喜欢玩……对了,你放家里那些装备啥的,给你弟弟用没问题吧?”
江困一顿,而后食指在手机背上轻叩。
一辆黑的奥迪经过,车窗上少女眸子里寒光毕现,又转瞬即逝。
“能有什么问题,用吧。”
江困说得轻飘飘的,长睫微垂,神色里透着漠然。
八年前江和耘再娶,生了个儿子,宠爱有加。
说娶过来是要好好照顾江困,但娶得相当草率,无论是长相还是人品都不尽人意。
江困这些年在长宁活得就像个添头。
她我行我素惯了,不愿意住在学校寝室。一上大学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家,目前这个才住上了一天。
还失了眠。
还是合租房。
那个租户昨天没回来,江困没见到人。但这个房子是她小时候关系很好一朋友介绍的,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而且房间里还有单独卫浴,不出意外的话,两个人可能之后都没有多少交集。
不知不觉间,江困已经到了家楼下。
刚才跟江和耘的电话被她一句“没信号”挂断了,顿时神清气爽。她磨蹭地掏出钥匙,走进屋子。
一股淡淡的清香袭面而至。
这种香气不太像是房子里什么东西发出的,倒像是之前住过的女人身上自带的。又听说那个室友是男人,江困光是一闻,心里就有了某个猜测。
跟昨天一样空无一人。
江困的房间面朝西南方向,另一个室友就在对面的楼梯之上。楼梯不高,就是设计出来个小三阶,看上去泾渭分明。
她没再多瞧下去,把书包朝床上一扔。
打开网课,就掏出笔记认真去听。
-
到会所了十分钟,计倾然一直心不在焉。
刚从学校回来,在车上被个小姑娘平白无故地瞪了一下,下雨天车内空调还不要钱似的开到21度。
冻得他脖根子久久发凉。
“来,喝点热乎的。”管家递过来了杯热咖啡,又给对面的人摆上了杯一样的。
那人窝在软垫里,穿着黑色丝质衬衫。他腿又长又直,搭在一起还支出去了半截。
两只细白的手十指交合,半垂着眼,缝隙里透着疏离和冷恹。
计倾然连忙抿了一口,“谢谢谢谢,顺便再帮我拿个毯子。”
管家正要应下,就被一个声音制止:“你搭理他,冻死活该。”
“……”
计倾然脑袋里面瞬间弹出了一连串国骂,但想想又干不过,到最后只忍气吞声地说道:“妈的许恣你是一点都不会心疼人,小心我把你租房那事儿告诉你爹。”
听完,许恣抬眸,看了眼管家。管家立刻识趣地离开屋子,把大门轻轻关上。
许恣这才伸直了腿,懒洋洋道:“你就这点出息。”
计倾然自暴自弃:“就这么丁点儿,咋的吧。你骗你爹和对象在外面住,转头把屋子租出去了,你就这么相信边璟那少爷?”
边璟算是许恣中介。
虽然比许恣小上几岁,但十分靠谱。许老爷子一直想着抱孙子,天天催得快把人逼疯。这个主意还是边璟给他给想的,在外面找个合租的姑娘,给家里人看就是同居情侣,关上门照样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欠。
“难不成相信你?”许恣语气淡淡。
“……嘁。”话说的没错,计倾然没理儿,只好啐了一口,“找到了吧?哪人啊?”
许恣:“长宁。”
计倾然想了想:“长宁暴发户多啊,不过姑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不是木雕就是泥塑,你拿的出手?”
许恣面不改色,轻舔唇角:“各有所需。”
“……”
行吧。
计倾然摸不透这个人,但抬头一瞧,就光被这张脸佩服的五体投地。见两人没什么话说,他又闲闲地补充上一句:“当然,也可能是个白瓷娃娃。”
许恣没应,漫不经心地瞥了眼,轻嘲一声。
今晚许恣回出租房。
他是不觉得搬进来的姑娘能长的多好看,顶多平均值。但只要不把妆涂的花里胡哨、不把香水喷的哪都是味儿,他就能忍受。
至于家里那边,也不太会管。
天色昏暗,墨色洒了整面天。几颗星星零散在天边,又高又远,俯瞰人间夜色繁华。
许恣跟计倾然分别之后,就自己散步回了家。他解开领口的前两颗扣子,拎着外套,朝着家的方向走。样貌十分惹眼,眼神里氤氲着冷傲。
远远一看,三楼屋子的灯亮着。
他把手揣在兜里,步子迈的很开。路灯下人影长条,衬衫下摆就跟着风轻轻地荡。
进了家门,屋子里暗黑一片。
只剩下那个长宁姑娘屋子低下一条冷白色的灯光。
许恣声音不大,避免没必要的打扰。
他觉得自己不是很擅长小姑娘进行沟通,从小就没有这方面的素质培养,俗称懒得张口。
然而,就在他回身关门上锁的这一刻——
咔。
那屋子的门开了。
再过回身。
少女的影子落在白色瓷砖地板上,延伸到了他的脚下。
一双大号的粉色拖鞋之上,是两条又细又白的腿。她倚在门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儿。
而后,对上了许恣的目光。
清澈,却带着点毫不违和的不羁。
许恣挑了下眉。
不知怎么。
脑海里突然回荡起刚才计倾然的话。
倒还……
真是个白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