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拍摄持续到傍晚,慢进度让所有人都加了班,采访江初的视频来不及录制,改为用提前写好的稿子。
拍摄结束之时,江初紧绷的弦松弛不少,不再像来时那样冷淡,而是能浅笑着同工作人员交谈。
“江老师,今天辛苦啦。”妆造师打着哈欠,将江初身上的零碎饰品取下来。
“不用叫我老师,你叫我的名字就好。”江初也累了,慵懒地偷瞥镜子里的池南暮。
池南暮不知在想些什么,看着眼神放空,状态与平时明显有异。
“江先生,”妆造师仍不敢直呼其名,关心地问,“您要重新开始接戏了吗?”
“嗯,准备过段日子进组。”江初仍在看池南暮,试图从那双冷漠的眼里寻到些什么。
“太好了,我一直在期待您的新电影。”
“好,我会尽快。”
卸了妆,换下拍摄的衬衣,江初换上原先穿来的卫衣,站在池南暮身旁时,仍像个懵懂的学生,不像个结了婚的人。
所有工作人员都未离开,等在影棚里,状态紧绷着。
邵青松本在和顾安说些什么,见到江初从化妆室里出来,很快收了声,站得笔直。
不同于来时,江初是走在前头的,而池南暮似在出神,慢条斯理走在后面。
“辛苦你今天守着,”江初主动向邵青松搭话,“今天时间紧,过几天找个空闲时间,我请你吃顿饭,熟悉熟悉。”
未料到江初其实很亲和,邵青松受宠若惊,愣了愣,“好。”
江初勾了勾唇,朝顾安说:“顾安,你记得跟着邵哥一起来。”
他们和江初今天几乎无交流。
顾安原以为,短短几秒钟的介绍,江初并不会记得自己。
“好,我一定跟着邵哥一起。”顾安连忙点头,有些激动,眼里泛起单纯的光。
江初又笑了笑,朝加班的工作人员逐个道别,表达歉意,才缓步离开。
电梯合上的一刹,江初脸上的笑倏地消失,精气神似是被抽干,全身浸在疲乏里。
太久不工作,身体内残存的力气早就用光,脑子也像是老旧宕机的机器,超过负荷运转。
趁着卸妆,江初努力回想,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曾经是如何工作,该用什么语气表情同旁人交流的。
好在训练过的演技不会丢失,江初装一装,总能装出几分像,最终给旁人留个温和的好印象。
透过电梯门的反光,江初偏过视线,正大光明地看池南暮,毫不掩饰。
放在前几日,池南暮该要察觉他的视线,及时问他“什么事”。
然而这次,池南暮却没说话,甚至没有发现他不加掩饰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叮——
电梯门打开,提醒的铃响。
江初先下了电梯,没有等池南暮。
“江初。”
江初跨出电梯时,身后响起池南暮的低沉声音。
江初回头,面无表情,直截了当地问:“池南暮,你刚才在想什么?”
池南暮走下电梯,眼眸黑沉,眼神里的情绪有些许变化,不再只有冷漠,但江初却看不透那是什么。
“我在想”池南暮愣怔一瞬,及时回神,转而冷淡地说,“没什么。”
池南暮在说谎。
江初抿紧唇,没有精力追问,只轻嗤着点头,继续向前走。
然而他还未走几步,手腕就从后面被勾住。
“怎么了?”江初的不悦很明显,池南暮皱着眉问。
“池南暮,”江初疲乏地叹口气,“我以为你说的‘重新开始’,不说立刻喜欢上我,至少是要坦诚相待,而不是无论我问什么,你都语焉不详。”
池南暮微蹙起眉,不明白江初忽如其来的不满,忍下不耐,“好,我以后会注意。”
“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江初又问。
“我在想蜜月的地点,”池南暮反问道,“你想去哪?”
蜜月的地点
仔细想想,他和池南暮确实没有去过远方旅行,连相见的时间都是海绵里挤出的水,地点大多在离剧组近的地方,也确实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度蜜月。
只要一回忆,心口就泛着难受的麻。
江初攥紧手指,压下心内细小的痛楚,“我无所谓,由你决定就好。”
池南暮没有松开手,指尖顺着手腕而下,轻轻握住江初蜷在一起的手指。
几天以来,他们最亲密的举措只止于牵手,虽然依旧疏离,至少比原先对峙的状态好得多。
“我订了白参花园的位置。”上车时,池南暮提醒说。
“嗯。”
两年以来第一次出门约会,池南暮选的地方中规中矩。
准确的说,不是池南暮特意挑选,而是祝婉均做了功课后选的。
白参餐厅在酒店顶层,是白家的产业之一,环境幽静,少有一般人会来打卡消费,多是些富家小姐无聊,来闲聊茶话。
到了晚上,白参花园周围星星点点的灯亮起,像是斑斓的银河顺流而下,铺在花丛中。
餐厅的菜式不多,多是一些家常的意大利菜,和南美风情的鸡尾酒。
江初要了份青酱罗勒意面,点一杯烈性的鸡尾酒,细嚼慢咽,心不在焉。
他和池南暮以前很少来这种地方。
唯一一次,还是在红毯之后,他穿着笔挺的高定,在夜色里等着池南暮来接他。
经纪人让他乖乖待在车里,别闹出大动静,避免让狗仔拍到照片,等到媒体人群都散了再去找池南暮。
可池南暮来得早。
白沙色的宾利缓缓驶近,熄了引擎与灯,静静停在江初的车旁。
手机震动。
是池南暮发来的消息。
【池南暮:初初,我在你旁边。】
江初偷瞥屏幕上的消息,再心虚地黑屏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偏过头避开经纪人的视线。
可热恋中的人通常没有耐心,想快些见到对方的心情不会因为阻难消解。
江初等了不过几分钟,已经开始焦躁,指尖悄悄挪到门锁边,逃跑计划蓄势待发。
咔嗒——
静谧的车里,解锁声实在明显,经济人的脸色也跟着变了,“江初!”
不等经纪人发火,江初捂着耳朵冲下车,速度极快地偷溜。
江初下车的一瞬,宾利车门及时打开,他就这么冲进车中,落入池南暮沉稳的怀抱,将嘈杂的快门声甩在身后。
车门自动关闭。
静谧的封闭空间中,江初将下巴靠在池南暮肩头,鼻尖嗅着清冽的香气,心脏怦怦直跳。
为了掩饰心跳声,江初小声说:“快发动,不然她会开门将我抓回去。”
其实经纪人哪敢抓他。
这不过是江初胡言乱语。
池南暮低笑一声,胸口的震动传到江初心口,造成密密麻麻的痒,心跳变得更快。
“你笑什么?”江初扬起头问。
“没什么,”池南暮撩起他额间散落的发丝,眼神认真,“你今天很好看。”
江初脸上的妆不浓,薄薄一层粉,只是眼下沾了点亮粉,忽闪晶莹。
而池南暮似是为了配合他,难得穿了身西装,雾灰色的头发梳成大背头,矜贵而俊朗。
暗光之中,不知道是谁先动,他们越来越近,两唇就这么轻轻贴上,交换呼吸。
池南暮的吻总是炽热的。
江初被吻得透不过气,下意识往后躲,得了个短暂的气口吸气,又很快被池南暮吻住,难以呼吸。
缺氧让大脑晕乎。
唇齿交缠间,手指紧紧攥住池南暮的衣领,指尖在布料上压出不平的褶皱,江初仰着头,任由池南暮炽烈地索取。
吻结束时,车也停了。
江初双颊泛红,眼角凝着泪,报复似的将咬了咬池南暮的唇,蜷在温热的怀抱里小声呼气。
“这里是哪?”江初瞄了眼窗外。
池南暮不答话,打开车门,牵着江初下车。
车外一片寂静。
他们走过零星灯光铺成的石路,走到花园的最中心。
池南暮应是包了场,花园里没有别的客人,只有服务生安静候着,毕恭毕敬给江初递上菜单。
江初有些局促,接过菜单后,只点了份常吃的罗勒意面,并没有将前菜和餐后甜品都点上。
“我和他一样。”池南暮没有接下菜单,也跟着江初只点一份意面。
服务生很快拿着菜单离开。
江初半捂着嘴,用极小的声音问:“你干嘛带我来这里?”
池南暮愣了愣,“你不喜欢这里?”
“也不是不喜欢,”江初撇撇嘴,委婉地说,“就是有点拘束,不过没关系,偶尔来一次也不错。”
其实江初不喜欢这种场合,太过正式了,有时剧组里演演戏也就算了,现实中还是疾驰的机车后座适合他。
池南暮抿紧唇沉默片刻,倏地站起身,走到江初身旁。
“怎么了?”江初不明所以,有些慌张。
池南暮解开西装扣子,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江初身上,“我想去海边。”
“现在?”江初有些懵,对这突变的计划感到不解。
“现在。”池南暮低下头,静静看着江初,漂亮深邃的眼里只映着他,没有别人。
被这双真挚的眼睛吸引,鬼使神差间,江初愣愣地点头,尽管去海边又要花上几小时,他又无法休息。
就这样,他们浪费半个晚上接吻,又挥霍掉半个晚上,从城中赶到海边。
日出升起时,江初的手机彻底没电,黑屏之前正好显示经纪人来电。
闯了祸的心虚后知后觉,翻涌而起。
江初哀叹一声,重重靠在池南暮肩上,“要是被拍到,我又得被念叨。”
“没关系,”池南暮勾了勾唇,轻吻在江初的额头,“有我在,谁都不会报道。”
咔擦——
细小的快门声响起,将江初从回忆里扯出。
几分钟过去,池南暮还未开动,餐刀将波伦亚香肠切成同等大小的段,有条不紊。
分明和回忆里是同样的容颜,气质和喜好却迥然。
快门声很隐秘,隐在角落里,直对着他们拍,旁人或许感受不到,但对镜头的敏锐却让江初听得很清楚。
一种疲乏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江初放下餐叉,不想吃了,仰头抬起鸡尾酒,带着青柠味的微酸酒精入口。
他的酒量一向不好,喝了几口便发晕。
微醺之时,江初撑着下巴,慵懒地问:“池南暮,你真的想同我‘重新开始’?”
餐刀停滞一瞬,时间很短,不易让人察觉。
“想。”池南暮抬眸,凝视江初的眼睛,语气极度认真。
池南暮的演技其实并不好,只要仔细一看,就能看出细微的瑕疵。
要去医院接他,要陪他工作和补蜜月,也不见得是因为要重新开始,只是他还不懂池南暮做这些事的理由。
江初点点头,勾起嘴角,笑里藏着精疲力尽,侧过头看向远处。
“嗯,”江初轻叹着说,“蜜月的地点我想去海边,再和你看一次日出。”
或许该是最后一次日出了。
江初看着在角落里微亮反光的镜头,无声地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