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嘀嘀嘀——
几声车喇叭在身后催促,江初回神,赶紧走进人行道里,远离路边。
几辆大型货车飞驰而过,擦面离去,掀起一阵带风的尾气。
烟尘随着尾气翻滚,再又被咸湿的海风吹散。
江初抬手捂住口鼻,没注意到末尾的那辆货车稍有减速,仍在和白冬槿通话。
“你在哪儿啊?吵死了,震得我耳朵疼!”白冬槿语气娇滴滴,夸张地抱怨。
江初被逗笑,“刚才去海边买了提啤酒。”
“明天就是婚礼,今天你竟然还要喝酒?”白冬槿自己都是酒鬼,现在倒是指责起江初。
想到明日的婚礼,江初不可避免地紧张,所以才闲不住,到酒店外头多走一走,透透气。
“白大少爷,请你抓紧时间,婚礼在明天下午两点,如果迟到了”江初假装警告,实则转移话题。
“是是是,”白冬槿怕被念叨,打岔说,“我立刻上飞机行了吧!明天见,挂了。”
嘟——
话说到一半,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江初无奈,叹口气,也挂断电话。
婚礼在国外的小岛举行。
江初怕有媒体来打扰,没有大肆宣扬,只邀请熟稔的朋友,以及要好的导演明星到场。
时不时有货车穿行而过。
车里头载的,不少是要放在婚礼现场的黑色玫瑰,上万朵皆是池南暮特意订的,乘着日光空运过来。
尽管只相爱一年,在池南暮求婚时,江初仍是答应了。
池南暮的求婚很简单。
那日机车飞驰,江初坐在车后座,紧紧抱住池南暮的腰。
江初拍戏到半夜,下戏时,池南暮亲手给他戴上头盔,他们就这样从城中出发,一路疾驰到海边看日出。
日出之时,江初半靠在池南暮肩上,眼皮沉重地打哈欠,差点睡过去。
趁他精神不济没注意,池南暮就偷偷抓住他的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戒指,戴在江初的无名指上。
困意被无名指上的异样惊退。
江初惊讶地扬起头,问这是什么意思,池南暮却偏过头,往另一边看,并不看他。
“没什么意思,”池南暮轻咳着说,“一个小礼物而已。”
戒指可不是什么小礼物。
江初本想追问,却看见池南暮的耳朵渐渐泛红,绯红从耳垂一路蔓延到侧颈,甚至比远方的太阳还要红。
染过的雾灰色头发微卷,随风轻飘,时不时扫过池南暮耳廓上的四颗耳钉。
这人总是嘴硬。
江初撇撇嘴,装作信了,故意说:“行,谢谢你的小礼物。”
“小礼物”三个字被着重发音。
池南暮听了,果然转过头来,狭长好看的凤眼凝视江初,用双眼无言控诉。
“怎么?难道不是小礼物?你刚才自己说的。”江初笑弯一双杏眼,又故意说。
池南暮抿紧唇,说不过江初,就重重吻上来,堵住捉弄自己的这张嘴。
日出见证他们清晨时的吻。
海风吹乱江初的发,也吹乱他的心。
吻结束时,池南暮覆在江初耳边,终于不嘴硬了,低声说:“初初,我想同你结婚。”
池南暮总是这样,要么一语不发,要么一语惊人,没什么弯弯绕绕。
比如婚礼现场的布置。
设计师说黑色玫瑰太沉闷,建议换成粉白色,池南暮就说人家品味不好,气得设计师差点心梗。
后来还是江初说是自己喜欢黑色玫瑰,设计师才勉强答应改动,没有撂担子辞职不干。
想到这,江初没忍住勾了勾唇,紧张感也缓解不少。
不过是当众宣誓,有什么好紧张的?
江初轻呼一口气,将啤酒换到另一只手,继续往酒店走。
嗡——
没走几步,手机振动,嗡嗡作响。
江初接通电话。
“你在哪?站在原地不要乱动。”池南暮的声音焦急,前所未有。
“怎么了?有狗仔?”江初停下脚步,还不明白池南暮在为什么着急。
“不是狗仔,”池南暮说,“外面不安全,站到人行道上去,远离路边,等我过去接你。”
他们的手机关联了定位,不等江初回答,听筒里就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池南暮声音紧张,江初也跟着焦急,语气严肃,“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你只要”
小岛信号不好,江初听不清,乖乖按照指示,到人行道最里边去。
轰鸣声渐大,从听筒里出逃到现实。
心跳声随着轰鸣一起,愈来愈大声,犹如鼓鸣。
惊慌使人敏锐。
弥漫细沙中,江初盯着来往的货车,心脏倏地变快,强烈的不祥预感忽如其来。
好在池南暮及时开着一辆suv来,没有骑机车。
车停下,池南暮打开车门,快速环顾四周,在看到江初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池南暮全身安好,只是脸色有些着急,江初也放下心,快步朝池南暮跑去。
“南暮”
嘭——!
江初喊出声时,巨响爆起,震得地面仿佛都在抖。
一辆大型货车以极快的速度撞上来,先是将suv的后备箱撞得变形,而后玻璃承受不住巨大的力,很快形成蜘蛛网般的裂痕,支离破碎,丁零当啷。
池南暮被冲击力掀起,在晶莹的玻璃碎片里划出一道抛物线,像只放了气的干瘪气球,重重摔在地上。
鲜血四溅。
四肢变形。
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池南暮——!”
江初睁开眼时,喉咙干得发疼,仿佛被刀刮过。
冷汗顺着侧脸滑落,江初抬手擦干汗珠,缓缓坐起身。
距离那场车祸已有两年,但江初仍会梦到那日,最初时夜夜都梦,睁眼闭眼都是池南暮支离破碎的样子。
嗡——
手机又震了,和梦里一样。
江初下意识瑟缩,好在定时闹铃及时响起,他才没将手机丢出去。
时间已经晚上六点半。
定位提醒,池南暮已从公司出发,再有半小时就到家。
江初喝了几口温水,及时翻下沙发,从放映室里离开。
“江先生您醒啦,”见江初出来,姜聆笑着说,“我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叫醒您。”
他们的住所很清净,只有姜聆这一个佣人。
“没事,姜姨,我定了闹钟。”
江初还没从梦里缓过劲,苍白着脸走进厨房。
操作台上早已备好配菜,珐琅锅中冒着小火煨炖的牛尾汤,肉汤的香气布满厨房。
意面放进烧沸的盐水中,新鲜的罗勒叶与芝士碎打成泥,做成青酱,江初机械地重复每个步骤。
煮面的汤咕嘟冒泡,江初盯着翻滚的水面,双目出神,灵魂像是被水涡吸了进去。
滴——
倒数十分钟的计时器响起,灶台上的明火自动熄灭。
江初从愣怔中回神,关掉计时,捞出锅里的意面,将青酱和意面翻拌均匀,卷在白瓷盘中。
“江先生,池先生回来了。”门外传来姜姨的喊声。
“好,我知道了。”江初答说。
回答时,沉稳的脚步声也响起,每步间隔的频率都相同,渐行渐近。
江初转过身的一瞬,脚步声正好消失。
厨房门口的男人很高,身上的西装剪裁精致,手巾袋里的方巾露出半角,宽严得体。
头发乌黑顺直,用哑光发油做过定型,整洁干爽,无一丝碎发,标准的精英模样,从里到外精雕无暇,挑不出错。
不同于梦里,不同于过去。
池南暮的眼睛是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光年外的星,只能见其绮丽的光芒,却触不到一点热度。
车祸之后,池南暮失忆了,完全忘记他们的相爱。
对江初来说,最难受的那刻,莫过于池南暮清醒后,冷淡地质问江初“你是谁?”
江初愣了很久,才能勉强勾起嘴角,颤着声音自我介绍:“我叫江初是你的爱人。”
记忆是否能恢复,这是个未知数。
两年来江初拼命坚持,就为等池南暮恢复记忆。
“欢迎回家。”江初勾了勾唇,笑到最常用的弧度。
池南暮没立刻答话,轻瞥江初手里的意面,眉头有一瞬皱起,又很快展开。
“辛苦。”短短两个字,尽是疏离。
池南暮没有接下意面,而是端起牛尾汤,向客厅走。
江初端着意面和空碗,跟在池南暮身后,以同样长度的步子往前走。
两道脚步声叠在一起,频率一致,不疾不徐。
餐桌是方形,两人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米远,距离很远。
江初将罗勒意面放到对面,又给池南暮盛了碗牛尾汤,瓷勺碰着碗,清脆的响声在静谧中显得很大声。
汤和面都摆好,池南暮却不动餐叉,垂眸轻瞥意面,“江初,我已经说过,我不喜欢罗勒的味道。”
闻言,江初的嘴角往下垮,笑容渐渐消失,眼里的情绪变得阴沉。
“你喜欢的”江初抬眸,同池南暮冷冷对视,声音偏执地否认。
池南暮蹙紧眉头,眼中的冷漠像是锋利冰尖,一根根刺向江初,再不复当初的炽情。
“我不喜欢罗勒,”池南暮一字一句道,“江初,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臆想出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