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P14 春风(1)
二人言罢正事,皆无立时结束交谈的打算,便就着凭栏倚槛之机于“观景台”一角闲聊起来。
此地原为表演歌舞戏剧的“舞台”,乃是一座二层的楼阁,改建之后,原本的“台面”被当成了第一层的“跃层”,新的台面却是在“舞台”的基础上加高的“阁楼”。说是“阁楼”,也非用作储物之所的狭小杂物间,而是与原本舞台一般大小的“楼阁”。
楼阁共上下二层,格局分布原也与一层无异,但是高度却奔着三丈去了。
楼阁内里,是休憩用的“居室”,供玫丝丽和茉丝丽所居,通常,两人观景游园疲累之际,便会宿在此处。
由此向外,内外相接之处,是由三级阶梯引出的外部空间,亦是分割出了一片舞台样式的空地,约有原本舞台面积的1/3大小,却是用作远眺和休闲的阳台。
此阳台也是观景台“ure-deck(乌雷德克)”一名的由来(注1)。
【注1:ure,表示过程、动作、结果等的词缀,deck,即teg,即tegere,“覆盖”意,外部,表面。】
观景台所处之地,本就地势颇高,杨萌与维珍二人又在楼阁外围,高于内室三尺有余,更是兼得“登临之妙”。且二人独处一角,身后虽有群雌粥粥,然其声却不及远,自无纷扰。当此之时,维珍道:“众人皆称‘大夏天使’为博学之人,却不曾想,君于博物一道,亦是精擅如此。”
“书画音律,乃是修身养性之事,不足称道(赞扬),亦不足为道(理想)。”
说罢,抚掌而笑。
继而又慢声言道:“极西之地,言称博学,讲的却是语义修辞之法;至于博物,则多有怡情之技。而观之大夏,则非如此,其博学者,通经义(儒家经典),晓传习(诸子学说),遍阅史籍(史书典籍),亦擅文墨(诗词文章),是谓‘胸藏四库,经、史、子、集,无不通也’;其博物之学,尤杂,医、卜、星象,天文、地理,……,考工之术,格物之道,俱在其中,吾之所知,实(乃)十不足一。”
“故,不敢称博物,亦不敢称博学。”
杨萌摇手,喟而叹曰:“诸君抬爱,与吾令名,慎之思之,不敢居功(大意是,大家给面子,都来夸我,让我有了交口称赞的好名声,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不敢当真)。”
“君之谦逊,亦是美德。”
维珍道:“吾早闻大夏文章锦绣,今日得见,亦是欢喜,却不知……”,稍作顿挫,复又言道:“……,先时(先前),艾丽(ariane,阿丽亚娜)之言,应是求画之意,却不知‘大夏天使’心作何想?”
“原来如此。”
杨萌回头看了一眼。
此刻,阿丽亚娜姐妹正与玫丝丽姐妹窃窃私语,四人之举止,极是亲昵,浑不觉此间有外人在。不过,两对姐妹的母亲也是亲姐妹,关系亲近,原也正常。杨萌收回视线,打消了“一问究竟”的心思。
“观君之意,似不介怀?”
维珍·本特心中讶异。
“何至于此!书画一道,可以愉己,可以愉人,然不可敝帚自珍。”
杨萌失笑,道:“怡情之事,观者纵是见猎心喜,也是平常。何况,艾丽之所求,不过寸缕片纸,又有何难?些许润笔之资,即可为之。”说罢摇头,语曰:“本为寻常事,何意动天人(这种小事,用不到大张旗鼓)。”
“君之所言甚是,却是我思虑过甚了。”
维珍赧然,继而言道:“我亦有一事,劳君之手,以为画像,君之意下如何?”
“好说!”
杨萌点头,道:“卿之为书,亦是劳苦,此事权作谢仪,聊表寸心。”
此言,说的却是请维珍·本特“书写水神祭礼仪轨和禁忌”一事了。
说完,又问:“可是此时?”
“如此甚好。”
维珍笑道:“先前不知君之擅画,此际得乘便利,也是意外之喜。”
“传神写意,非是描摹,原也不需多做准备。”
杨萌摇头,道:“兴之所至,心之所向,情之所钟,……,一念既起,而皆可为之。”
“露米(lumen,聪颖、灵慧之意,指克莱莎)!”
维珍招手。
三尺之外,“少女”沉默许久,早有怏色。
“?”
克莱莎款步而至,裙裾摇曳,面上却是疑惑之色。
“这是?”
杨萌亦是愕然。
“有劳君心,为露米相(画像)。”
维珍道:“君之妙笔,尤见(现)韶华。露米之姿容体态,神意气韵,皆与埃拉无别,如今正可借君之手,留驻光阴。”
“卿之意?”
杨萌问道:“欲使吾为并蒂花,连理枝乎?”
“正是。”
语毕,摇头叹道:“早先顾念局面,使埃拉作男子便也罢了,如今事泄,纵有所谋,亦为人知,自是无需隐瞒。只是,埃拉本为女儿身,却无一幅闺阁画像,殊为不美,此际借君之妙笔,正可补此缺憾。”
“倒也有理。”
杨萌点头,道:“济不曾得见触氏之主,难以捕捉其神采,今以露米公主为本,作‘揽镜自顾’之貌,可否?”
虽然画面表现内容的变动,对一张尚未有构图的画作没有直接影响,但是,杨萌却不想简单对付过去,于是,便拿刚刚出炉的《四美图》作例子,准备再画一幅“昭君怨”。当然,画面构图他会按“昭君怨”来布设,但是,主题基调就得换一个喜庆点的了。
维珍无言,看向克莱莎,克莱莎亦是无言,看向杨萌。
杨萌心下愕然,便道:“可有不妥?”
闻得此语,维珍笑道:“露米之意,应是在询问是否可以说话。”
说罢一叹,感慨道:“君之法度,颇见奇效。”继而,又戏言道:“平素,露米随心所欲已是惯常,自在悠然、不受约束,此际欲得君心,反倒愿意为君扼控(这会儿为了让你满意,却愿意接受你的约束)”
“果如卿之所言……”,杨萌亦笑道:“……那便是‘一物降一物’了。” 说罢,便道:“我原也无有‘禁言’之意,只是令侄活泼,却不曾想,她会如此认真。”
稍顿,又道:“所谓‘严肃,认真,团结,活泼’,这下,公主殿下倒是占全了。”
语毕微笑,却见克莱莎面露骄傲,眸中故作不屑之色,便又道:“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杨萌道:“……原本我与王女殿下言事,只是不欲为人所扰,故作限遏。如今事毕,自也无需强作要求。”
“哼!”
克莱莎“哼”声,倒也没有“跳脸起刺”,只是柔声言道:“姐姐与我无异,不见分别,你照着我画就是。”
此语,倒像是感于维珍之言(埃拉本为女儿身,却无一幅闺阁画像)而心甘情愿地将错就错,直接做妹妹了。
“既是如此!”
杨萌拿腔作调,恫吓道:“那我,可就立即动笔了。”
说罢,作势。
“等一下!”
克莱莎神色一紧,忙道:“你先别画了,我今天状态不好,等我去找你时,你再作画。”
“勿要慌张。”
杨萌笑道:“方才,我观你眉间似有倦色,想是劳顿之故,故作此言。”接着,杨萌话锋一转,道:“不过,画像,也还是要画的。”
杨萌卖着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熟能生巧’,技之极处方有道,绘画一事,与‘击剑(即斗剑)’无别,勤加练习,方能登堂入室。”语毕,又玩笑道:“此间尺幅,权当奉送,他日,公主殿下再有所求,少不得要奉上些许赀财方可了。”
“啊?要收钱吗!”
克莱莎闻言诧异。
观其颜色,倒也不是吝啬钱财,只是好奇杨萌的想法,她道:“你很缺钱吗?”说罢,不待杨萌回答,便又道:“你不是有很多钱吗?我来时就听路上的商人们说起你了,他们称你现在是‘利斯塔最富有的人’。”
“呃~~~!”
杨萌神色一僵,心里想着,“要不直说算了”,可是,这样一来,反倒显得有些“刻意为之”的味道了。然,正所谓“急中生智”,杨萌纠结之下,脑海里骤然灵光乍现,找到了一个比“据实相告&34;更好的应对策略。
此策非但能解眼前之窘迫,且能予人以“重情守诺,信义为先”的印象,更是“实话中的实话”,言之有百利而无一害……,于是便道:“我有誓言在身,承诺将利斯塔的全部收益用于建造神殿,所以,利斯塔的钱都是塞拉在管的。”
“难怪那些商人说什么‘无价之宝’呢。”
克莱莎神色古怪地重复了她听到的说法,听的杨萌险些惊掉了下巴。不过,杨萌倒也觉得那些商人没有说错。理论上,他是用一个誓言得到了塞拉的忠诚,实际呢,这却可以看做一次投资交易,即,杨萌以他在利斯塔的全部收入作为标的,换来了塞拉的归附。但是,这笔交易的达成却有一个隐含前提,即:“塞拉相信杨萌在利斯塔能赚到更多的钱,而且愿意相信杨萌会把这些钱用于帮她建成神殿”。事实也是如此,西泰罗神殿已在规划之中,而且,只要杨萌在利斯塔的事业还能继续,那么,塞拉就能得到越来越多的金银,换句话说,她的价值在商人们眼里就是会“水涨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