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颗方糖
银楚宸一脸生无可恋地重重跌回到石板之上,无语大笑,可笑归笑,他心中不禁犯起怵来,刚刚在意识模糊之际,他仿佛看到两束红光在水中一扫而过,带着一股强悍且邪恶的气息,那会是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也绝非是好对付的善类,想及此,他那股不认输的劲儿又上来了,一掌朝着身下石板轻拍一下,整个人倏忽间腾空而起,随手一绕将戚女轻衣披在了身上,再次朝浓雾之中飞去。
“砰……”
“哎呀呀……疼死我了。”
他居然被那道不知有多高的浓雾给弹了回来,倒在石板之上,只觉屁股给摔成了八瓣儿的痛。
这时才想起先前入瀍时,师姐用自己的魂力为他破开了浓雾,而自己一时兴奋过了头,竟然忘记了这回事。
他一边自石板上站起,一边揉搓着被摔疼的屁股,最后学着师姐催动魂力撕开了浓雾,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先被那股来自云阵之中的力量拉扯了进去,戚女轻衣也再次将他身体裹住,他试图撑开双手却无济于事,轻衣依旧将他捆成了一个粽子。
可这次不同的是,自他进到云墙之内后,居然半点魂力都激发不出,只觉整个魂元一片死寂。
这时才想到先前释放了大量魂力的魂元根本就没调息好,复又贸然进入,根本就是徒劳。
“该死……”
话音未落,他便被腾起的水柱吞没……
待到他再次醒来时,人已躺在了石板之上,原以为是师姐救了自己,倏忽坐起,轻唤一声:“师姐……”
雾气缭绕间除了潺潺水声,四周是一片寂静,看来这次并不是师姐,那么他是怎么出来的?
银楚宸自是不知道原由,只是突然想到,或许第一次从瀍中出来,也并非师姐出手相助,最后无力地躺在石板上调息,待到胸口魂元稍微平息,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朝月牙洞走去。
“师姐……”
银楚宸回到小屋却不见花子慕的身影,只见红泥小炉上的砂壶白雾蒸腾,嗤嗤作响。
他走过去将砂壶从小炉上拿了下来,放到一边四方竹桌的石托上,又随手拿起一只雕刻得十分精美的竹杯,倒了满满一杯茶水喝下。
接着一屁股坐在一侧一张竹制躺椅上,瞪着一双沉澈的浅眸将整个屋子细细过了一遍。
屋内布置得极为清雅,除了他所处的屋子,一边还隔出了一间卧室来。
他记得之前他修建的时候,没设立那一道竹排,如今想来,当时他还真是很敷衍,根本就没想到屋内布局如何,只笼统想要交差,想到此处,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看来师姐当时有意放他一马。
目光继续游走,窥得被隔出来的内间里的床榻一角,于是好奇地将身子朝后压去,背后的竹椅也随着他的身子倒头压到了极点。
探头过去,方见了个大概,内间除了一张矮角木榻,就只有一个摆放东西的竹架,床榻上整整齐齐堆叠着几件都是淡青色的衣物,再无其他。
银楚宸眉头微收心中暗道:“还真是……如其人。”
“出来。”外屋传来一声冷语。
银楚宸眉宇微扬,立刻自摇椅上坐起,觍着脸说道:“师姐,我刚刚见、见你不在……”
“所以你就随意乱看了?”花子慕缓步走了进来。
银楚宸看不出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笑嘻嘻说道:“我也就多看了两眼,方知师姐是如此简洁之人,师弟我自愧不如。”
花子慕不明其意,银楚宸已自摇椅上起来朝屋外走去:“你等等啊!”
待花子慕喝完一杯清茶后,才见银楚宸两手各提着两个,硕大的白缎锦包袱走进屋子,哐当一下将两个包袱放在了脚边。
花子慕淡泊的脸上有了一丝变化,皱眉道:“这都是什么?”
“我的包袱。”
“你一个男人出门带如此之多的行李?”花子慕简直是无法相信,她整个屋子的东西装起来也塞不满他那半个包袱,“搬家也不过如此。”
银楚宸银发如雾,白衣修身,加之俊逸斐然,怎么看也是一个洒脱少年的模样,可独独身侧两个大包袱衬托得他有些傻气。
只听他洋洋自得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我从第一次远行中总结出的经验,这出门在外诸多不便,之前总是想用的都没有,哎!当真是吃尽了苦头,所以我将要用到的都带上,正所谓有备无患嘛。”
“为何不化物?”花子慕问。
银楚宸挠了挠额头,略显尴尬,支支吾吾说:“我、我还没上……二层。”
只有上了灵启二层的上修才能隔空化物。
花子慕了然,直接走到一个大包袱前蹲下。
“喂!师姐,你要干什么?”
银楚宸突然见花子慕弯下身子就去打开自己的包袱,欲要阻拦,可对方动作太快,只见对方将锁绳一扯,整个包袱如含苞待放的荷花瞬间绽放开,里面的东西顿时通通暴露了出来。
花子慕先是看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衣物,什么颜色都有,突然在心中对这个乖张的师弟生出了说不出的嫌弃。
她虽然没见过男子,可依书中所记,无一个男子该是这般模样的。
花子慕将大堆衣物朝一边丢去,一旁的银楚宸又急急拾起来,央求道:“别弄脏了,懒得洗。”
花子慕并未理睬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两个大包袱上,翻到底发觉这一大包全部都是衣物鞋袜,便又侧身去打开另一包,刚一打开,目光闪烁了两下,回头问道:“这些都是什么?”
银楚宸将怀中大包衣物放了回去,挨着花子慕蹲在一边,一脸认真介绍道:“这是枕头……这是折扇……这是香露……还有挖耳棍,熏香,方糖,酒……”
花子慕却充耳不闻,看着这两包毫无用处的东西,再次确定银楚宸就是一个令人无语的家伙。
“我这屋子太小,容不下这些……没用的东西。”
花子慕站起身子,略感脚麻,忙扶着一旁的桌缘在凳子上坐下。
银楚宸立即反驳道:“我这怎么是没用的东西,比如这个……”他随手拿起一个驱蚊锦袋,“深山之中就很有效,只要放在身边蚊虫都会远离。”
“还有这个……”他又拿起一只随意枕,“无论在何处睡觉总不能委屈将就的,还有……”
“丢出去……”
花子慕对他那一堆东西完全没有兴趣,腿上麻劲已过,她便起身去准备晚饭。
“反正我不丢……”银楚宸一脸不悦,一边说一边动手将散落一地的东西,重新打包好挪到门边一角。
“那是花哥的位置。”
花子慕说着走到屋中角落的石缸边,正伸手掀开小缸上的木盖。
银楚宸又将包袱挪到另一边。
“那也是。”
花子慕并未朝银楚宸看,似乎很专注手中事,取出了两个精致的碳色木盘,自石缸中夹出了条腌制好的黄鱼来。
银楚宸一手携着一个比自己还大的包袱,环顾四周已没其他地儿可挪了,心中顿时埋怨起自己,当时修建此处时怎么就没个先见之明,稍微修大点,也不至于如今连自己放东西的地儿都没。
无奈之下只好将两包袱拖出去,放在门外围栏边的回廊上,轻轻拍了拍两个包袱道:“就委屈你们先在这待着了。”
回到屋中的银楚宸,见桌上摆放着两盘桔红色的鱼,还有一个小蜜罐,好奇问道:“师姐……这是什么鱼?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酥鱼。”
“酥鱼?”
酥鱼他自是吃过,可这种独特做法的,他当真是第一次见到,酥鱼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鲜嫩,酥鱼本为墨青色,可此却是桔色,所以他才没看出来是酥鱼。
用筷子轻夹一块,果然松软无比,放入口中更是满口酥香,又见花子慕将蜂蜜浇在了鱼身之上,他也学着倒了一些,这下更是美味至极,一整条鱼不消片刻,就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茶足饭饱后,银楚宸才发觉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嗯~师姐,今后我睡哪里?”
“屋外……”
“我不……”
“为何?”
“我怕花哥。”
“……花哥不在。”
“那也不。”
花子慕清丽的脸上流露了几分鄙夷之色:“你果真是修真?”
银楚宸抬手十分准确地揪起一根小辫,在指尖绕了下,又随手抛到脑后,苦恼道:“关键是花哥是只大老虎……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老虎,见到它我魂元都快被吓散了,这是天生死穴,我也无解。”
端得是天真无邪,任谁看了都不忍委屈这少年半分来。
可花子慕对他这张好看的皮囊却熟视无睹:“作为修真之人,不应有死穴,你若是不能战胜内心的恐惧,又如何突破自己……出去。”
出去就出去。
银楚宸终是悻悻然地走出了房门,站在门口再不肯朝前半步,索性一屁股坐在门口打坐起来。
心中却在默念道:“花哥别出现啊,花哥别出现啊……”
打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曾因为自己太皮总是会被祖婆罚他静思,罚得多了也就练就了打坐入定的本领。
可是此处不同的是有自己的克星,所以心思总是不能集中,两眼瞪得老大,竖起两耳警惕着周边的风吹草动,一副草木皆兵的神情。
可终究还是也耐不住这一日的疲劳,不知不觉中他竟睡了过去,待他醒来已是次日。
“师姐,开门……”
刚巧凑上正开门而出的花子慕,或许太近,他将花子慕那张清丽的脸,看得更清楚几分。
只见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尤其是那张冰晶玉润的脸,有着一双明眸如波含带秋水的幽眸,透着凉凉妖魅,能将所有事物沦陷的幽蓝之色。
他心中顿时腾起一层流光赤电,急忙收回身子,目光却难以移开。
“……师、师姐,早。”
花子慕无甚表情地将自己手中的肉干递给他:“吃了,自行修炼……”
“师姐,给……礼尚往来。”
银楚宸接过花子慕为他准备的肉干,便将早已握在手中的东西递给花子慕。
“这是?”
“方糖……”
花子慕眉间一蹙,记起三年前这家伙也拿着一包糖。
银楚宸笑道:“这东西可甜了,师姐怎的不喜欢吃?”说着便将手中的肉干随意夹在腋下,轻手将那块方糖上的薄膜撕下,然后送到花子慕的嘴边。
花子慕想要退闪却因距离太近,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银楚宸连连逼近的手撬开了嘴。
银楚宸将方糖放进花子慕的嘴里,方才拿起自己的肉干折了小段,抛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边看着花子慕原本微皱的眉宇,慢慢舒展开来,脸上已爬满不自知的欢喜。
“好吃吗?”
“……”花子慕没有回答,不过神情已回答了对方。
银楚宸剑眉一挑,坐在桌边说道:“我们做个交易,我给你方糖吃,你要我进屋睡觉如何?”
花子慕顿时沉了脸,愠色道:“你若再以这种糊弄小孩的方式与我说话,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原来花子慕生气的是银楚宸这种哄小孩的法子,只当对方是将自己看成了心智不成熟,一颗糖便能哄得团团转的人。
当然会生气。
银楚宸却不明其因,两根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颗方糖,朝空中一抛,仰头迎上,端端含入口中,又才强调道:“这糖果可是我在考煌城,千年老字号徐记铺子买的,整个零界只此一家……”
说着将口中的方糖朝着一侧滑去,鼓着腮帮子,眼尾微翘,薄唇上还带有水气,让人似乎能从那水气之中,就能尝到他嘴里的甜味。
“你还不出去修炼?是不是要等两百年才打算出躔?”
花子慕见这家伙无法交流,索性立刻赶走。
或许是三年前的那一场较量之后,花子慕给银楚宸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加之花子慕本就性情淡薄,所以在她强制银楚宸之时,银楚宸竟觉得此时的花子慕比那只白晶虎还令他害怕。
于是转身就走,嘴里不忘自言自语地说道:“方糖不多了,看来我得留给自己慢慢吃才是。”
出躔!
哪有那么容易,进去十次九次激发不出魂元之力,只怕是再给他两百年也出不了躔。
呜呼哀哉……
银楚宸自石板上艰难站起来,将身上的戚女轻衣重新系好,仰天而望,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似乎想要将胸间的郁闷之气全都呼了出来,又是一脸的不服输的神情,自语道:“不过我有的是时间……”
每进一次躔都会消耗很大的魂力,魂力击出撑开轻衣的空间越大,坚持的时间将会越长,但银楚宸进去的次数加多,出来的时间反减不增,这日才进了三次,便很是愤懑地跑回来了。
人还在篱笆外,便看见一袭青衣的花子慕立于院中,当即眉开眼笑地唤道:“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