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影幻术
酉时，鸡入舍。
对面厢房中，两抹高大的身影正靠在窗板，从暗影的轮廓上可以看出这是两名西域人，因为他们鼻梁很高。
啪地一声，卫已忽然双手一拍，吓得李和好一哆嗦。
“端中，我有一个猜想！”卫已双眼冒着金光。
“不过，需要先确认一件事，劳烦你去衙署要一份七月十五日执勤门吏的名单，然后让宋通守将他们传唤到这里来。”
一刻钟后，两名身着麻布衣，头戴尖脚帽的门吏就被带到了面前。
“本使君问你们，七月十五日，大概宵禁时分，卫司隶是否去过衙署？”卫已问。
“没有！”
左边的门吏瘦瘦高高的，微微佝偻，声音尖细，穿透力很强。
“小点声！”裴正喝道。
“回老爷，确实没有。”瘦高门吏悻悻地压低了嗓门，“老爷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申时过半就散衙了，再说出入衙署都要登记，卫大人也不例外，如果他来过，我们肯定有印象的，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去查一下当天的登记簿。”
另一名矮矮胖胖的门吏道：“他说的没错，当日散衙之后，除了出入运送泔水的短工外，就不见其他人了，小人可以用人头担保当时卫元大人没来过衙署。”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就绝无误差了。
“这就怪了……”李和抽气长嘶了一声。
按照现在掌握的线索推断，假卫元应该是先去了衙署，然后再返回公馆，可门吏却说当时他没有出现在衙署。
那他去了哪里呢？
案件出现了一段奇异的真空，这段真空相当的扑朔迷离。
“不会趁机逃走了吧？”裴正也加入了讨论。
当时宵禁鼓点此起彼伏，街道上人来人往，确实是个逃走的好时机，只要随便找个角落把衣服换掉，再大摇大摆地走进人群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假卫元要是逃走了，当天夜里坐在北镇房里的人又是谁呢？”裴正问。
难道存在两个假扮者？可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
“只能是鬼了。”李和道。
两名门吏不知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半笑半不笑地干站着。
“这就对了……”
沉默良久的卫已语气轻松。
“本使君猜测，假扮者就是在去衙署的路上溜走的。”
“难道先生要确定的就是这件事？”李和问。
“不错，只有假卫元提前溜走，我的猜测才能够成立。”
此话一出，裴李二人彻底糊涂了。
“因为案发当晚，北镇房里根本就没有人。”
咔地一声，卫已将房间的南窗关闭，房间里顿时变得暗淡，数双眼白在昏光中眨巴着。
（卫使君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呢？）
“裴某有点听不懂了，刘校尉跟罗老吏明明都看见了呀？”
“看见了什么？”卫已问。
裴正苦笑答：“当然是卫司隶卫元大人呀。”
“是吗？”卫已表情更加神秘了，“他们并未看见族兄，确切来说，他们只是看见族兄在房间里办公的影子。”
“影子？”裴正、李和异口同声道。
由此概念被巧妙地切换了，这正是卫已猜想的关键之处。
案发当晚，不论是武卫刘则还是罗老吏，其实都没有亲眼看见卫元本人，而只是透过直栅窗看见了卫元在房间里办公的“情形”。
具体而言，子丑时分后“卫元尚在房间办公”这一结论的得出，仅仅是通过窗户上的这抹影子。
但人不等同于影子。
卫已将两个概念分开，并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凶手只要能制造出影子，就能制造出“卫元尚在北镇房中”的假象。
说来，这条灵感来的颇为天助。
适才就在卫已为做出何种假设而发愁的时候，斜照而来的夕阳探进了对面厢房内，并勾勒出了房内两名西域胡人的轮廓，这才让卫已恍然想到，人影与人的区别。
又是一个障眼法，卫已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本案中的时间谜团也是利用了惯性思维。
可见这是设局者的惯用伎俩了。
雕虫小技而已，卫已心中涌荡起好胜心来。
“可……没有人怎么会有人影呢？”听了卫已的解释后，裴正发问。
这是事实，但不尽然。
“不知裴千牛可听说过汉武帝请术士为李夫人招魂的传说？”
“还请使君赐教。”
“传说李夫人去世后，汉武帝因为太多思念，于是请了一个方士为其招魂，术士起坛之后，便在屏风上召来了一抹女人的影子，其音容笑貌皆如李夫人，武帝为之惊叹，其实方士并未真的将李夫人的魂魄召来，只是用了一种名为影幻术的障眼法。”
“影幻术？”
“不错，早在西汉年间，就产有一种独特的草叶纹铜镜，只要有光照在镜面上，就能在墙面或者屏风等处投出铭文的影子，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
日光能制造人影，月光也同样可以，卫已之所以笃定自己的猜想，是因为各方陈词中，皆提到了当夜月光明亮。
七月十五正是月圆之时，这与甘泉河涨水，还有白日起了微弱的沙尘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呼应。
都是巧用了天象。
同一个作者，同一种风格，卫已终于拿捏住了对方的思路。
接着卫已让大家在房间里寻找可疑物，尤其是能反光的物件。
于是裴正令其余千牛备身掌灯，一行人在房间里迅速搜索起来。
但大家对卫已所说的投影概念模糊，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物件，所以但凡找到个像样的东西都会交给卫已看。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过，数十个物件被摆在卫已面前，有镇尺、花盆、拐杖，卫已一一进行仔细检查，但失望的是，没有任何一件东西可以称得上是镜子，更别提投影了。
按照卫已的猜想，房间当中应该藏有一个小镜子，在灯光或者月光的照射下，镜上的图案投射于房间的窗板之上，如此就能造成一道影子。
“窗子呢？”
卫已指了指朝南的直栅窗，毕竟“卫元尚在公馆”的说法就是来自这扇窗户上的影子。
“拆下来。”裴正命令道。
很快整面窗板就被拆卸下来，卫已让一人端着，一人用火把从不同角度照射，但无论怎么照，窗户上都是空白一片。
卫已将手伸进了火光与窗户之间，窗户的白色油纸上立即投射出一只手的影子。
在场人都被这一幕击中灵感。
确实可以通过某种巧妙的投射，制造出光影。
但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时李和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他问：“按照刘校尉与罗老吏的陈词，当夜他们看见的情形是，卫司隶在伏案写字，这说明影子是动的吧，假如说用了投射的办法，那也只能是个静态的画面呀，怎么会动呢？”
这点卫已未曾考虑到，李和一提，他的眉毛立马皱了起来。
又来了一个难题。
难道说影子会随着月光的移动而发生变化吗？
但月光在天空的移动速度是很慢的，相应的影子也只是在不同时段出现不同形态，不可能是一个连续的动态画面。
“魔王图？”
卫已立马联想到了在降魔窟经历的事情。
“裴千牛，立马传唤索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