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补偿,认罪,千万遍
“请不要说这种话,纽曼队长,即便您没有找我,有些事我也早就想做了。”沃尔夫先生看着试管里的试剂,继续和电话里的人通话,“倒是我该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门路。”
“我不会有事的,毕竟我现在做的研究还没人能接手,西约姆或许不知道我掌握的数据有多重要,但科研界是知道的。我的同僚们就算不喜欢我这个人,但也绝不希望我去死,判我死刑是和整个科研界作对。米娅就更不必担心,她既然正在被禁足,那人们就会知道这一切是我的个人行为,和她没有关系。”
沃尔夫先生说着顿了顿:“倒是您和其他参与者该怎么办呢?如果……算了,不论成功与否,这颗星球都应当永远感谢您。”
“大卫·尤迪特?”沃尔夫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您可真难为我了,我也只是二十年前在国联化研所工作过几年,不重要的人我早就忘记了。这该问我太太,她毕竟一直在研究所工作——我打给她问问吧,待会给您回电话。”
沃尔夫说着挂断电话,叹了口气,抬手要重新拨号。
门口轻小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动作,沃尔夫心里一惊,手已经摸向自己腰间的配枪,但是对方的行动显然比他迅速得多。
他连枪套扣都没来得及打开,那个高大的人影已经蹿了进来,再下一瞬他就已经被反扭过臂膀,脑袋“砰”得一声被按在了实验台上。
“啊……”沃尔夫低低地痛呼一声,等到反应过来时冷汗“刷”得就下来了——因为手臂太过疼痛,他松开了手上的试管。
但是预想中的爆炸声却一直没有传来,他吃力地向下看去,能看到视野范围内的一只皮鞋稳稳地垫在了试管下面。
那支装满易爆物质的试管在皮鞋上滚了几圈,然后轻轻落在了地上。
办公室内一时间寂静无声,显然身后那人也被这状况惊到,看到试管平稳落地,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那人开口了,听声音还很年轻:“我不会说出去,所以请不要攻击我好吗?沃尔夫先生。”
片刻之后,沃尔夫站直了身子,手臂仍是痛得几乎没有知觉。
他回头看向这个身穿便装的年轻人,过了几秒才记起来:“是你?”
阿尔文点点头:“是的,先生,您还记得我。我叫阿尔文·文森特,之前负责过这里的安保和守卫工作。”
沃尔夫已经开始怀疑计划能不能成功了:“纽曼这个人真是……他明明说过为了方便交接,今天他会调走办公室附近的所有士兵。”
“他应该确实这么做了,否则这个时间您的办公室周围不会没人看守。”话是这么说,但阿尔文还是警惕地看了看窗外,“我前阵子请了一段时间病假,队长应该也没想到我今天会来。”
沃尔夫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年纪不大,但撞破这样的事却不显得惊慌,而且似乎也没有告发的打算。
为了以防万一,沃尔夫还是提醒道:“如果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很多人会因此丧命,包括你的队长纽曼。”
“我不会的。”阿尔文坦然地摇摇头,“如果我忠于西约姆,那现在将您逮捕扭送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这样的反应不太寻常,沃尔夫不由得皱起眉头来:“纽曼也找你谈过吗?”
“那倒没有。”阿尔文说,“我之所以不感到意外,是因为有个人早就告诉过我,刺杀西约姆这件事,是一定有人会去做的。”
“我承认你和绝大多数s盟士兵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在s盟的军队系统里只有你一个人对西约姆表示怀疑,只是他们都和你一样隐藏得很好罢了。”
“什么时候他们会开始露出端倪呢?在s盟的战事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到那时,反战人士和高级将领会因为各种原因拧成一股绳,那将是他们唯一一次与战争派划清界限的机会,也是你的最终归宿。”
安琪的声音回响在阿尔文的脑海里,他一个字也没有忘记。
不过真要说起来,这位研究员先生倒是从未隐藏过自己的想法,他好像一直就把反叛的心思摆在台面上。
阿尔文早就对此深感好奇,在这个略显悠闲的午后,他总算有机会将自己的疑惑当面问出来:“恕我冒昧,您为什么要参与这件事,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呢?您是顶尖的科研人员,终究会受到任何一个联盟的保护,您并不像我们这些士兵一样毫无退路。”
此时的沃尔夫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实验椅上,那根要命的试管也插回了试管架中。他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臂一边思考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以至于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参与呢?”
“……当看着您的时候,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是不是也能有机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脑力工作者。我很羡慕您可以掌控自己的信仰,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存在,而不是作为一个齿轮和螺钉,走别人安排好的道路。我更羡慕您有权置身事外,您只需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没人能对您进行任何指责。”阿尔文看着眼前这位先生,能在除了安琪以外的人面前说出这些话,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可您却主动跳进来了,跳进我一直想要逃离的漩涡里。”
“是吗?你觉得我是跳进来了?”沃尔夫抬眼看看他,似乎也终于确信了这个年轻人是可以信任的,“2502年莱斯雪山大轰击,造成了s星上的第一个辐射区,我当时是最早进入辐射区的研究员之一。你猜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难,阿尔文尝试着答道:“荒漠?”
沃尔夫那张刻薄的脸罕见地扯出一个笑来:“不止,我还看见了义务出差的医生,以及自费考察的研究员。”
“你没经历过当然体会不到,当真正的灾难来临,当所有人都面临着死亡威胁,其实很多人都会去思考以自己的专业所长究竟能做些什么,我并不是其中特殊的一个。”沃尔夫看似随意地说着过来人的看法,至于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危急,也只有他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那时候事发突然,救援组织欠缺,无数人以个人名义前往辐射区。为此有人借了昂贵的飞行器,有人千方百计搞到了防护服——要知道当时的防护服还有待开发,根本没有很好的防护效果,即便如此也足够让他们义无反顾地钻进一片辐射之中。那时我们面临未知的恐惧,但又因看到有人与自己同行而感到已知的心安。从那时起我就知道,灾难总有一天会过去,这样的一个族群绝不会因少数人的过错而灭亡。所以阿尔文,活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不是跳进来了,我是一直就在这里。”
阳光细碎地撒进办公室中,因为附近的士兵都已被调走,此处显得异常安静。
沃尔夫说着话,语气里还暗含几分庆幸,几分心有余悸:“你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有多神奇吗?当我认为西约姆不死世界就没救了,纽曼便找来了;当我与纽曼通话不小心被人窃听到,那窃听的人竟也是西约姆的反对者。这或许可以证明s盟早已不缺乏和我们同样想法的人——如果连在军队内部,思想意识都已经分出派别,那么在普通民众当中这个占比就更加可观。一切或许会结束得比我们想象中更迅速些。”
话虽这么说,但从这位先生略显疲惫的脸上,阿尔文还是能看出他的担忧,毕竟刺杀计划不会有百分百的把握。
尤其是现在,在行动开始前,就已经冒出了他这么个意外因素,那么后续计划能不能行得通还真是难说,不过可以确信的是但凡有一线希望,这些人便愿意一试。
沃尔夫伸手比划了一下,示意道:“你走吧。今天的事我会告诉纽曼的,你就由他安排吧——不过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估计纽曼会安排你加入到行动中。这对一个士兵来说可不是什么坏事,顺利的话可以使你免于被俘,所以我觉得值得你拼一下,尤其是这项行动与你本身的观念似乎也很贴合。”
这么说来,阿尔文便明白了——这位先生脸面上的阴郁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计划不能成功,还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状况——s盟的战败几乎已经是定局,区别只在于究竟是被南方联盟集团击垮,还是被东西半球联手消灭,是将战役止于枪炮,还是让超级武器再次派上用场。
阿尔文的前半生似乎都在不幸中度过,某一瞬间他也曾想过,躲过秘密警察的追查就此死里逃生会不会成为他人生的分水岭,是不是从那以后迟来的好运终于会降临到他身边。然后好像奇迹一样地——他真的撞破了一场关于刺杀西约姆的通话。
安琪还说过什么来着——
“如果你在之后的军旅生涯中有幸接触这些止战派的行动,那么不要犹豫,立刻加入他们吧。”
“这是你唯一的生路,s盟唯一的生路,也是这颗星球唯一的生路。”
一切都这么刚刚好,甚至有人早早给他指明了方向,就好像是上帝用安琪的身份,给他这滑稽的人生来了一点点补偿。
但是阿尔文还是觉得不太对,事情不该是这样。
“谢谢您先生,但您可能不知道,奥汀夫人被捕前曾进行过人类万能体的实验研究,而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曾是那里的看守。”阿尔文说着,即便沃尔夫先生已经看起来十分震惊和愤怒,他还是平静地把话说了下去,“您说得不假,参与这项行动或许可以让我免于沦为战俘,但比起要不要加入,或许我更该考虑的是我配不配加入的问题。我会到纽曼队长那里报到的,愿您这里一切顺利。”
阿尔文说着低了低头,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田边办公室。
他总是愿意认罪的,哪怕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