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吃完早餐后，江浸月和季盈将垃圾收进纸袋，起身离开面包房。
此时刚过七点。
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并没有这么早，班主任刘锦督促着大家打扫卫生，才让班里同学提前半个小时到。
推开面包房厚重的玻璃门，季盈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啧，弟弟真好看。秀色可餐，弟弟坐在我身边，我的胃口好像也变好了。”
江浸月将纸袋扔进路旁的垃圾桶，“你第一次和宋崖一起吃宵夜的时候，也说过跟这个差不多的话。”
“你不懂，我那次好歹加上了鸦鸦的微信。”季盈摇头叹息，“这次时间太仓促了，都没问弟弟要个联系方式。都怪老刘，一个早上还不够他打扫卫生，非要早到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都足够我和帅弟弟谈情说爱了！老刘根本就不懂这其中的概念。都怪他，让我痛失和弟弟发展的机会。”
季盈越说越气，最后怒不可遏，“我等会儿见到他就辞了他的课代表！”
车辆驶过溅起路边的水花，过了马路，江浸月想起一件事，“老刘教什么的？”
季盈微张着嘴，不知道震惊还是无语，“江姐，你都在人家班上待了一年了，你连他教什么的都不记得吗？”
江浸月答得理直气壮，“我上学期来班里就那么几次，我能记得他叫刘锦已经很不错了。”
“老刘教语文的啊，不然他一天天怎么那么爱说教别人。”季盈一言难尽地看着江浸月，“你可别嫌弃人家鸦鸦了，我看你智商跟他也差不到哪去。”
江浸月反驳的话刚到嘴边，被校门口执勤的风纪委成员先行打断。
“学校禁止化妆，进入请佩戴校牌。你的发色也不合要求，在三天之内恢复原本的黑色，否则交由李主任处理。”
执勤的是个男同学，穿着七中独属的白衬衫校服，手里一本记录册，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是一板一眼，严苛古板不近人情。
路过校门的同学无一不往这边看。
执勤生那样的态度，落入江浸月眼里，堪比恃才傲物的傲慢。
她轻嗤了声，“如果你觉得李至宏上学期没处理我化妆和头发的问题，我每次都是翻墙进学校的？”
那男生沉默几秒，“校牌，今天有领导检查，没戴进不了学校。”
江浸月懒得再多说，往后退了几步，到校门外，翻找自己的挎包内里，除了几样化妆品和一包纸巾，别无其他。
但她明确记得，出门时，是将校牌放进了挎包里的。
翻找无果，江浸月甚至不想再看门口执勤人员一眼，利落地拉上挎包拉链，对季盈说，“你先进去，我翻墙进。”
“高一教学楼后面？”
江浸月嗯了声。
季盈接过她的挎包提在手心里，“好，你快点，我先去班上帮你签到。”
下雨天，墙上不免有泥，江浸月翻围墙进到学校，去女厕洗干净手和腿上沾到的泥水，来到高二三班门口，班主任刘锦站在讲台上对学生进行大扫除的分组。
沐浴着全班四十多个同学的注视，江浸月面不改色地坐到后墙角，她的专属座位上。
因为她高一不常来学校的缘故，其他学生需要每周轮换一次座位，搬动她的空桌太过麻烦，刘锦便给她设了后墙角的专属座位，永久不换。
讲台上，刘锦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视线不住地往江浸月位置落，她直白地对视回去，脸上不见任何恐惧和悔过心理。
刘锦一张老脸面色铁青。
大扫除时，江浸月和季盈都被分到擦拭书包柜，刘锦站在讲台上监工，目光犀利冰冷。
背对着刘锦，季盈悄悄对江浸月竖起大拇指，“够大胆，一点不给老刘面子。”
那个时候的江浸月，是个张扬又离经叛道的存在。容貌在同龄人中是顶尖的绝色，名字却是令老师头疼的反面教材。
在一个小有名气的乐队里弹着吉他，不爱学习，不去上课，常常和宋崖那几人混在一起，逃课泡吧样样不落。
上午结束开学报道的流程，下午，高二和高三年级的学生还需要进行开学考试。七中的统考，由本部老师命题，难度系数提升到堪比恐怖的程度。
中午在校内食堂解决了午饭，下午考两门，数学和英语。
繁杂冗长的题目，看不懂，也懒得看。
江浸月坐在末尾的考室里，胡乱填完了机读卡，和这个教室里大部分考生一样，对成绩抱极端轻视的姿态，连抄都不屑于，趴在桌面上睡觉。
监考老师习惯了这个考场的学生作风，就在这间教室，有对老师缺乏尊重的学生曾经闹出过殴打老师的新闻。
此后，监考老师和这考场之中的三十位考生便形成了统一的默契。
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作弊要睡觉都随这些学生的便，只要他们不发出声音，埋着脑袋玩手机都没问题。
下午的英语考试结束，学生自行回家。收卷离开考室时，冷风卷雨，凉得彻骨。
江浸月站在楼梯口等季盈，刚巧两个女生也在那等人，其中一个低头划着手机。
“你看群里没，佳佳刚发的照片，那个本部的学弟现在还站在门口。高一都没考试，中午我们出去吃饭的时候就看见他了，他在那儿都一个下午了，等女朋友？”
“真的假的？”同伴凑近，往手机屏幕上投去疑惑的目光，“不是吧，我听说他没女朋友啊，他之前都在香港那边读书，初三才转来黎城的。他看起来不太好撩啊，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吧……”
之后的话江浸月没听完，季盈来到她的身边，两人撑伞走向校门。
教导主任和执勤的学生一同站在校门口，此外还有几个穿正装的中年男人。
李至宏笑着，眼角的每一条褶子里都堆满谄媚。
“我们学校今年的成绩还是有所提高，重本率都达到了百分之六十。做的最好的就是学生的仪容仪表，严格按中学生标准执行的要求，每个学生的面貌都是积极阳光的，校服也都穿得整整齐齐，毕竟代表了学校的风貌嘛。”
江浸月和季盈走在同一把雨伞下，对上李至宏目光的那一秒，江浸月心里暗骂，转身想往反方向走，李至宏的声音先他本人一步抵达。
“江浸月！你过来！”
进入高二的第一天，教育局领导来对国家重点学校进行抽查评分，江浸月触到枪口，霉运当头。
弯眉、眼线、睫毛、唇釉、和那散在肩后的烟粉色长发，每一项都让李至宏此前的那番言论成为笑料。
最后再加上一项，未佩戴校牌。
放学时段的校门口人来人往，保安室外巨大防雨伞下，江浸月站在灼灼目光里挨训。
众多领导注视着，不得不重罚。
江浸月垂眼看着鞋尖，李至宏狠厉的批评一句接一句。她却数着，伞外的雨点一滴接一滴。
季盈撑着伞站在一旁，唇线抿直，李至宏每多批评一句，她的心也跟着重重颤动一下。
隔了四五米，她也能清楚感受到绷紧的气氛，凝固成冰点。
冰痕破裂，在少年出现的那一瞬间。
骨节分明的手，进入江浸月的视线。手心里，安安静静躺着一枚校牌。
白底，红字。
——“黎城七中玉桐校区，江浸月。”
江浸月抬起眼。
雨为背景音，陪衬少年清冽的声线。
“你的东西，早上掉在面包房的地上。”
江浸月耳边恍过那两个女生的对谈。
——“他在那儿都一个下午了，等女朋友？”
——“不是吧。”
确实不是。
一个下午的雨里，在等她。
周写蹊离开后，江浸月别上校牌，李至宏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上学期不就喊你收敛了吗，这是最后一次，别再有下次。”
那天回家，江浸月和季盈走在一起。前方的远处，是周写蹊的背影。
十字路口，他往右走，江浸月和季盈在街角等红绿灯。
黄灯闪烁三秒，变成绿灯的那一瞬间，江浸月忽地回头。
梧桐林荫下，少年走了很远，背脊直挺，独自撑着把透明雨伞。
江浸月心里有什么东西，莫名动了一下。
轻轻的。
像昨晚跟宋崖在摇骰子时，火锅里熟食沸腾，聚餐气氛热闹喧嚣，她的手边，玻璃杯中清透的酒液，慢慢悠悠地，在晃着。
周写蹊跟她印象里，所有的优等生都不一样。
今天早上校门口执勤的男生，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骨子里觉得成绩好就高人一等，和她这种类型的人说一句话，都仿若天大的施舍。
他们都聪明。
周写蹊却笨。
校牌落在地板，他大可以放任不管，又或者放到玉桐校区的门卫室，更甚投稿到校墙的失物招领。
很多很多条路给他选择，他选了最难走的那条道。
语文里《孟子》的鱼与熊掌，数学里限定条件后有且只有一个的答案，英语里词意相近的完形填空。
优等生的取舍往往是最优解的标准答案。
冷雨里，回头看着穿白衬衫的少年远去的背影，江浸月缓缓眨下眼睫。
她不懂。
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还有他那样的人。